作者今天的话

翻开这篇“江南辣妹子”的文章，我们自己也记不清这个女孩的模样。20多年前，我们怎么会采访这个嘉定黄渡镇的个性鲜明、聪明调皮、灵气四溢的女孩子的？20多年前的黄渡，乡下啊，有很多的农田和很多的正在崛起的乡镇企业，美丽和污染同在，发展和困境同在。今天的黄渡应该很“城镇化”了，农田应该已经很少或者没有了。

没有找到“辣妹子”黄菡亭。为了找她，我们找到一个她的原来同乡镇的另一个女孩。那女孩想了很久说“不认识”，但接着问我们：“黄菡亭的英文名有吗？”翻遍文章，没有英文名。那么OK，我们不找了——相见不如怀念吧！

想读一读江南小镇上一户普通人家的故事吗？想看一看小镇上一个9岁女孩的故事吗？

小镇里一方小天地，一方水土滋养一方人，小镇人家的故事自有其精彩处。

一个聪明顽皮的女孩子，一个“犟脾气”的女孩子，一个开始成熟开始独立思考的女孩子。采访的时候我们就在想，为什么小镇上的女孩少去几分城里女孩的稚气和娇嫩。我们又了解到，这小镇——嘉定黄渡乡镇出了这两位杰出人物： 我国第一位围棋九段棋手陈祖德和他的妹妹——著名作家陈祖芬。

女孩的名字叫黄菡亭。这名字听起来雅致。菡，荷花之意，亭，亭亭玉立。知道这名字的含义，便觉得名字还起得清新隽永，有着美好的文化背景。其实不尽然。孩子的母亲李似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工，且是在上海市郊镇办企业中的一位女工人。孩子的父亲黄忠宇则在嘉定检察院工作，不过，在检察院工作之前，曾经当过几年乡里一片小学分校的校长。父亲在乡下是个秀才，会书法，是他给孩子起了一个美好的名字。他们三口之家住在嘉定黄渡镇上一幢半新不旧的工房里。

女孩子读三年级，三年级的女孩子懂得了自立。然而，在黄忠宇夫妇眼里，孩子不但聪明，还十分顽皮。李似燕又补充——特别强调地补充： 黄菡亭其实不像她爸爸起的名字，孩子的脾气有时“犟得吓人，坏得要死”。

对黄菡亭的坏脾气，母亲李似燕讲了两个故事来加以证明。

一个故事是在女儿就读的黄渡中心小学里发生的，是在女儿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班里组织大家即兴表演，每个人上台表演的时间是2—5分钟。黄菡亭身为班长，性格又大胆，自然逃不过这表演。其实，女儿在准备节目阶段还兴趣盎然，叫爸爸教她念一段评话。然而到了正式表演那一天，她找到了班主任，说不高兴表演了。老师说你是班长应该带头，何况你“排练”得很好的嘛。黄菡亭说她就是不想表演了，因为她没有兴趣了。老师本来把她的节目当“王牌”，没想到这孩子这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气坏了，一定要叫她表演。想不到女儿依然硬梆梆地拒绝。老师不能打学生。班级的班主任黄黛英事后说她当时恨不得打她几下，假如她是她的女儿的话。耐心说服的结果是： 菡亭上台表演了，但表演的效果比不表演还要差。

问黄菡亭：“当时为什么不想表演了？”

黄菡亭答得很干脆：“当时，就是我跟黄老师说过的，一下子不感兴趣了。”

老师不能打孩子，父母亲总可以打的。李似燕接着说因女儿脾气犟而遭打的第二个故事。

那是女儿读二年级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黄菡亭放学从头到脚淋湿回到外公外婆家，两位老人疼爱外孙女，让她洗了脸洗了脚钻到床上躺着，黄菡亭乐得舒服，不如往日那样一回家赶紧做作业。那晚功课就没在晚饭前完成。后来李似燕把女儿领回自己家，自己家里突然晚上停电，女儿这才慌了神，对母亲说：“妈妈，我功课没做完！”李似燕责怪女儿为什么不在饭前把功课做完，女儿却把责任全往外公身上推。这下，李似燕怒火上升，联系女儿平时种种犟脾气的表现，“旧恨新仇”一齐来，便动手打了。不但打得凶，还不让女儿做功课，要让女儿第二天在老师面前“出出丑”。女儿“绝不屈服”，任母亲打，任母亲阻止她做功课，她依然倔强地一边哭、一边在点着两根蜡烛的方桌上做功课。功课做了两个小时，她哭了两个小时，但那种哭，是不屈服的哭。

问黄菡亭：“妈妈打错你了没有？”

黄菡亭不正面回答，但那回答，分明经过了“思考”：“那一天的功课，不是我忘记做，也不是来不及做完，确实是外公看见我衣服鞋子被雨淋湿了，怕我伤风，要我洗了脚上床睡觉。”

她依然不承认自己有错，但她又绝不说妈妈打错了她。她又补充说：“如果这件事换了爸爸，他不会打我。”

孩子的思维有时不乏“复杂”。

父亲对女儿有耐心，时常通过“讲道理”解决问题，但也有“讲不通”的时候。

比如父亲教女儿写毛笔字。在这方面，女儿似有天赋。黄忠宇每天要求女儿临摹一张纸，女儿学得快，练得却不勤。有几天，父亲看她写得好，便鼓励她再写一张，说这能“趁热打铁”，耐心地说服： 这样练字效果会更好。结果常常说不通，硬是不写；有时即使写了，也马马虎虎草草写完。女儿有女儿的“道理”，“你们自己说的，一天只写一张，说话要算数的。再说，我写的字，连学校许多老师都说，他们还没我写得好！”

好大的口气。但情况确实如此。再说，女儿这样说，绝非骄傲的表示，而目的在逃避继续写，她为此找出自己的“道理”。

黄忠宇对此如何？一笑了之。他说，女儿说的做的，自有她的道理。这，也算做一种“理解”吧。

故而经常会出现这样有趣的事情： 女儿放学回来，常常像男孩子一样地贪玩，功课做得“急急巴巴”，有时弄得母亲李似燕急叫：“如果你的字写得不好，成绩不好，我就撕你的作业本！”结果，写字总是得优，在班里考试测验成绩第一名者十有八九是她。

父亲黄忠宇对女儿好像不甚操心，显得笃悠悠。用李似燕的话说，他除了教女儿写字，就是给女儿梳头、梳辫子。这好像成了黄忠宇的“专利”。只要他在家，女儿就要父亲给她梳头，梳头时，父女俩融融乐乐，说说笑笑，引得李似燕多少心里有点“那个”。有时黄忠宇出差不在家，李似燕要给女儿梳梳头，女儿会不允许的，这实在有些“讽刺”。

黄菡亭现在是中队长。她这个中队长却不是老师的绵羊，她的胆子大，表现在对老师丝毫不惧怕。只要她认为是对的，她就要顶老师的嘴，指出老师的“错误”，有几次老师给弄得有几分尴尬和恼火。

黄菡亭的自我感觉挺不错的。举一个小小的例子： 家里隔壁住着一位黄渡乡的父母官——乡党委副书记，黄菡亭竟然对她说：“什么时候你不做书记了，就轮到我来做了。”她已经用大人的自信口吻对母亲说：“我以后要读大学，要出国，出了国把爸爸妈妈你们一起接出去。”走在黄渡乡的小镇上，李似燕搀着女儿的手，女儿的手握住李似燕的手，这类“豪言壮语”女儿不知说了多少遍。

小镇上的人家，眼界和过去相比，已经渐渐开阔。孩子也如此，黄菡亭好像更如此。

有一次，黄忠宇的弟媳妇对黄菡亭考试的成绩甚觉满意，便买来一只漂亮的铅笔盒子以资奖励。恰巧，在此之前，家里已给她买了一只新铅笔盒。为了“节约”，李似燕叫女儿把这奖品“退了”。女儿思索良久，这样答：“退了可以，不过我想换一样别的奖品。”得，这岂不是“换汤不换药”？“换什么？”“我想要一本《唐诗三百首》。”原来如此！这番要求给一位邻居听得，连说： 这孩子有出息，有出息！并表示，这本《唐诗三百首》由他负责购买。

黄菡亭，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也有“困惑”的时候，那“困惑”又使父母亲常常感到可笑。有一次，女儿全班到嘉定公园游玩。她和一个女孩子一起来到乘电动小车的地方。女儿并不想乘车，这女孩子却极想乘，但没有胆量去买票，就怂恿女儿去买。女儿拿着女孩的一元钱买了票，那女孩就邀请女儿一起搭乘小车。这本来是一桩“互相利用，公平交易”的好事，想不到那女孩乘完车偏要女儿也要付出一半的乘车钱。女儿“据理力争”： 是你要我买票要我乘车，我本来就不想乘车的！那女孩却“威胁”女儿： 你不付钱，我就告诉老师，说你没有道德！女儿最后“屈服”了。但回到家里，她一个人呆坐在茶几旁，她把这件事说给爸爸妈妈听，她说为什么有些人做的事说的话不道德，却反而要说别人不道德？她说她想来想去想不通。大人对她说，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你气量大点就可以了嘛。女儿说： 这不是气量大小的事情，我不但是心疼那五角钱，还受不了那同学的那些话，我还更想不通，我当时怎么一点没有用，会被人家的“威胁”吓住了，屈服了，想想自己真没用，真后悔！

“听听，这不很可笑吗？”李似燕说。

“这一点不可笑！”女儿这样说。

女儿有女儿的思考。或许她想： 自己一直很大胆，这次怎么成了“胆小鬼”？

女儿有女儿的烦恼了。

有了烦恼，就有了“成熟”。

女孩总是女孩，要“成熟”，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就如李似燕最后告诉我们的一个小故事： 那一天，女儿看了一张报纸上的内容，就对母亲说：“妈妈，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不和你睡觉了，因为这样不利健康的。”但那天孩子睡到半夜，忍不住了，又钻进了母亲的被窝里。

真想不到，这大胆和“坏脾气”的女孩子，是要黏着母亲睡在一个被窝里的！

未完待续……

（注：《孩子，你已经长大》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本栏目版权归上海观察所有。不得复制、转载。栏目编辑：许莺 编辑邮箱 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