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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伤感是爱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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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鲁引弓 2015-05-06 13:20
摘要:一支歌在车厢里唱:“徘徊过多少橱窗,住过多少旅馆,才会觉得分离也并不冤枉,感情是用来浏览,还是用来珍藏,好让日子天天都过得难忘,熬过了多久患难,湿了多少眼眶,才能知道伤感是爱的遗产……”它适合海萍此刻眼睛里的街景,和心里的情绪。

 

福建这边。许光明此刻没给家里打电话,是因为他正在县城的小巷子里走,心里凌乱。

 

昨天老同学、老板宝珠来了一趟县城。她对许光明说她想了好几天了,老同学是一个文化人,这么冲在产业一线不适合他的个性,也不利于发挥他的特长,考虑再三,还是让老同学专门负责“麦地郡南”文案宣传这一块比较好,原先的那一块,也就是总操盘手,让野蛮一点的人去管吧。

 

她对许光明温和地笑着,让自己的语气处于若无其事状态,许光明心里突然是那么同情她,是啊,谁希望自己每天工作中有一个对立面啊,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老同学。换了自己是她,没准心里是多么盼着这老同学自己提出来走人,因为这是维持彼此面子和以前情谊的最好的办法,但她知道这老同学的两难,于是她也只好忍受,她把老同学调换到一个边缘的部门,做尽少需要直面相对的工作。

 

许光明对着宝珠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宝珠看他能理解,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她说,那好,我走了。在宝珠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回过头把手放在胸前向他摆了摆。

 

现在许光明在县城弯弯绕绕的巷子里走,他想,县城里哪有那么多媒体,所以哪有那么多广告文案需要撰写啊。他好像看到即将来临的日子里自己坐在办公室的窗前,在心里数着这一天有多少人走进了售楼处的大门,然后等着下班。

 

而下班,其实是不值得等待的另一种滋味。与白天的寂寥相比,一个人在小城,真正难熬的是夜晚。下班后当地人都回家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有时他在电脑上玩打牌,有时他也像此刻这样在街边散步。小城所有的街道他都已走到滚瓜烂熟。很多时候,从别人家里透出来的灯光和饭菜气息,对他是一种隐隐的刺伤。他走着走着会恍惚这是在哪里。走着走着会走到小城的边缘,天空上隐约的星星,让他惦记林红和女儿。他想老婆在老家,女儿在海外,自己在这里,冥冥中她们在想着自己吗?

 

他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家人眨眼间就散得七零八落。

 

他想着林红不让他离开这里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刺耳,但都直入心里,他想象女儿许贝贝在澳大利亚的校门口发愣,因为要交学费了;他好像看到她拖着行李箱,走出了房东的家,不知去哪里栖息;他甚至看到了女儿走过餐馆,想买一个汉堡,却在发愁钱……在这中国南方的星空下,他发现自己真的没用,他一边走,一边哭泣,他想多少年了都没这样哭过了。

 

他想,如果当时脑子不发热,女儿不出去,一家人厮守着,也会有快乐。

 

但转念间,他对自己又涌起鄙视:既然都已经出去了,就无法回到过去,现在女儿至少在外边学得很开心,学业非常优秀,明年可以考大学了,目标是金融专业。

 

林红个性强势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动,她说,为了女儿,你不许回来。

 

这个女人这两年越来越强势。许光明知道这是因为她心里在发急。他懂她的道理,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性。她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所以更直击他的脆弱。比如她说,厮守在一起,虽然快乐,但如果厮守着彼此没有指望,也不会快乐到哪里去。

 

女儿的脸浮在对面的马尾松林间,他知道,对女儿而言,林红的这句话是千真万确。

 

让女儿以后不像他现在这样生活,这是他如今最大的梦想。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自己还有什么委屈是不该忍受的。自己这十几年起伏不定的经历,使他对女儿的最大期望还真的不是成名成家甚至成才,他只希望她日后过得平静,节奏慢一点。他想,全世界还有哪里像我们这儿这样一路都需要调整自己,一代代都需要调整自己。他想自己这一生处在连续不断的转型期了,所以只希望女儿能略过这些阶段,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过一个文静女孩所该有的日子。

 

要让她跃过这些阶段,那么他现在必须驻守在这些阶段。他想着这一点,心里充溢起温柔。他穿过小城夜色中狭窄的弄堂、街道,他想,所以说,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待下来,守下去,干下去,为了她。

 

是啊,说实话,像他这样的人,到哪里能去搞20万?

 

或许要这么想才对,虽然老同学看着自己不爽,每天的工作近乎无聊,房产公司同事视他为吃白饭的……但到现在这个时候,要这么想了:这里能提供20万年薪,是老天给我和贝贝的最大的机会,是我们一家分离的最大收益,别娇气,甚至该感恩才是,谢谢宝珠同学。这样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他对着空晃晃的巷子突然大喊:做下去,挺下去。

 

后来快走回到宿舍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给林红打电话,这是一天的常规节目。他对着那头说,喂,你在干什么?

 

他听到了老婆的声音。他在心里说,老婆,我会待下去,放心,20万。

 

海萍见许光明电话过来了,就赶紧告辞,她从林红家出来,坐着210路公交车回家。

 

车子一路向南,一站站驶过邮政路、中山路、新岗路、人民路。车窗外霓虹夺目,声色光影中,是都市夜晚的繁华街景。吹进车窗的风已经有了暖意,春天正在来临。

 

一支歌在车厢里唱:“徘徊过多少橱窗,住过多少旅馆,才会觉得分离也并不冤枉,感情是用来浏览,还是用来珍藏,好让日子天天都过得难忘,熬过了多久患难,湿了多少眼眶,才能知道伤感是爱的遗产……”

 

歌声来自车上悬挂的车载电视。它适合海萍此刻眼睛里的街景,和心里的情绪。

 

林红哭泣的脸庞,“后面没别的事,如果有的话,就是钱”。海萍看掠过车窗的繁华夜景,在十字路口等着过红灯的时候,对面海悦大厦上的LED在播放江湾5号豪宅的广告,海萍在盘算自己的家底。

 

自己的工资卡上有3万元,方园工资卡上大概有5万元,这些年的积蓄分散在另外几张工行、交行、农行卡上,将近25万元。另外,就是现在住的芳林新苑的商品房,100平米,按揭去年已还清,此外,还有一套当年单位分的福利房,在城南,68平米。这些家底,其实平日里就清晰地排列在海萍的心里,就这么几种,清清楚楚,再排列也就没有了。

 

公交车上,那些出来逛街的年轻人,拎着一袋袋刚购的衣服。海萍坐在车厢后排的座位上,心里的那些家底在眼前浮动着,数了几遍,现在它们好像叠映在窗外的风景里了。她发现自己像这城里的一个小孩,因为想买个什么玩具,打开储蓄罐,数了一遍遍,才发现自己还不够有钱。

 

江湾5号的炫目广告,在硕大的LED屏幕上轮番铺演,直接映在夜空中像一个虚境,海萍看着这片夺目的金黄色影像,心里有高兴生起来,因为自己城南的那个小公寓距离江湾5号不远。她想,江湾5号的高价会带动自己的小房子,江湾5号每平据说是5万元,那么小房子就可能接近3万,虽然是旧房子,但因为是学区房,周边有全市最好的小学江南小学,所以房价可能会达3.5万左右。

 

海萍算着,她一下子心算不出如果按每平米3.5万元计算,卖掉这套房子,可以得到多少钱。

 

她拿出手机,用计算器按了起来,238万元。

 

在灯光幽暗的公交车上,海萍感觉只有那只车载电视和自己手里的这只手机在闪烁着。她赶紧揿掉手机。她的心情自走出林红家门以来,直到现在才松下来一些。她想,如果真有这个数字,再加上积蓄,那么我和方园、朵儿至少不会像林红一家那样陷入窘境。

 

她接下来继续算,入读澳大利亚公办高中,学费每年近8万元人民币,因为住在哥哥家,住宿费生活费哥哥已经表示过了,只收一些意思一下行啦,所以,一年下来十一二万元左右应该是差不多了。所以,如果把房子卖了的话,应该没问题了,而且还够以后读大学了。

 

车载电视上陈奕迅还在唱,“把一个人的温暖传递到另一个的胸膛……”,海萍想着城南自己的老房子,她好像看到了它在那幢7层楼里黑灯瞎火的样子。那里是一个成熟的老小区,她想象着楼下老人在聊天,小孩在嬉闹。她想起来自己乘坐的这210路公交车等会儿要经过城南新岗路,那里靠近老房子所在的雅明苑小区。她突然决定今晚就去看看自己的老房子。

 

她拿出手机,给方园发了一条短信。她问他过不过来,一起去看看旧家。

 

海萍来到雅明苑,她站在8幢的楼下,向自己的小房子眺望。

 

它与自己刚才想象的一模一样,黑灯瞎火着,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么看过去,它那眼熟的样子里好像带着点萧瑟的调子。

 

海萍知道这感觉来自自己的心里,也可能来自它好久没人住了,现在即使站在楼下,也能感觉到它透露出来的没人气的声息。

 

海萍突然有些难过,因为她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它。她抬头向上看着,5楼那个阳台,雨篷依旧,当时自己和方园刚搞装修,啥也不懂,雨篷开始忘记装了,等屋子全装好了,才想起来,结果找了小区旁边的一个小店上门安装的,花了1200块钱。

 

阳台上,几只花盆还摆在那里,透过栏杆,影影绰绰的,梅花桩的枯枝还在,那是有一年春节单位送的,印象中,这梅花在阳台上开过了两三个冬天。

 

海萍看着这房子,那么眼熟,以前每天下班回家,经过这中央小花园,都会抬头看一眼它,有时它亮着灯,有时它暗着窗,都那么亲切,因为这是她在这城市里的第一个自己的小屋。

 

结婚10年后,他们按揭买了芳林新苑的商品房,那里距离他们上班的地方和朵儿的初中比较近。从这里搬走后,这小屋起先租给了三位大学生,后来又租给过两位广告公司的员工,他们把房子搞得乱糟糟的,海萍就把它收了回来,没再出租,放了两年。

 

方园到雅明苑的时候,发现海萍正在楼下看着那个屋子发愣。

 

方园问,林红那儿你去过了?

 

海萍好似有千言万语一下子说不清,她向上指了指自己家的老房子说,林红说钱才是问题,别的不是问题,所以我们得来看看这房子。

 

方园懂她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好懂的。卖了房子,有了钱,就能送孩子出国了,我们好歹还有一套房子,好多人家不也是这么办的吗?

 

方园说,我带来了钥匙,上去看吧。

 

方园海萍走进了8幢的单元门,好久没来了,楼梯和过道看上去已变得那么旧,墙上有水印,拐角处有石灰层剥落下来。

 

方园打开房门,打开灯,屋子里空空荡荡,有一股生涩的气息飘在空中,那是久没人住的味道,少量的家具很整洁,但可以感觉它们蒙着一层灰,只是在灯光下无法看清。

 

海萍在房间中央转了一圈,刚才的难舍之情好像还在心里。她说,这是我们第一个房子,当时装修花了好多力气呢。

 

方园可来不及多愁善感,虽然他知道这女人的心思。他搂过海萍的肩膀,在这空空的屋里拥抱着她,他说,现在它可是我们指望的一只下蛋的母鸡。

 

海萍看见方园的额头上有皱纹了,她发现他这阵子突然老了不少。他的脸庞此刻就在她的眼前,他的辛苦和隐藏的焦虑也在眼前,她亲了亲他的脸颊,在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她想起了老同学林红许光明天各一方的忧愁,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和方园第一次来这屋里时的年轻模样,于是她把方园的脸拉向自己,她用力亲上去,把方园愣了一下。

 

未完待续……

 

(注:《小别离》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本栏目版权归上海观察所有。不得复制、转载。栏目编辑:许莺 编辑邮箱 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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