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见到几位老友，其中一对夫妻，和他们不见已有三十多年。当年我们在一个单位上班，他俩就在那时开始谈恋爱。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两人先后出国，后一块回国创业。这次意外和他们重逢，令我一下想起了那些往事。当年，他俩之间的恋爱在单位比较引人关注，原因一是两人的性格貌似不相合，二是他们各自的原生家庭不在本市同一区县，这在当年算是“异地恋”。两人后又出人意料地辞职出国，步调一致，默契果断，更令人记住了他们。
这回，我们终于有机会聆听他俩讲讲当年的恋爱故事。话题的由头是一个老问题：你俩是谁追的谁？他俩都笑了。妻子小徐说，关于这件事，实事求是讲，我俩都认为是对方先发出信号。这一说法也得到丈夫小严的认可。他俩就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天中午在食堂排队打饭菜，小徐听到在她前面的小严对身边一位同事说，我刚从外面开会进来，没去宿舍拿饭盆，不知道食堂师傅肯不肯借我一个饭盆。小徐手里有两个饭盆，通常一个打菜肴，一个打米饭，她当即不假思索对小严说，我有两个饭盆，借你一个。小严说，你两个饭盆不是都要用吗？小徐说，没关系，菜可以放在饭上面。这天下午下班后，小徐偶然从自己宿舍的窗口看到对面男职工宿舍那边，小严行色匆匆从外面回来，进宿舍后又出来，手里拿着饭盆去走廊一头的盥洗间刷洗。稍后，小严在把饭盆还给小徐时说，不好意思，这会儿才来还你，中午吃过饭马上又出去开会了，才回来。小徐笑嘻嘻回答他，我看到你回来的，看到你洗饭盆，说明你中午确实走得很急。
“事情到这儿，我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小徐自认为。可是，小严则已从中感觉到一些不寻常。毫无恋爱经验的小严，曾特别留意一位前辈同事向他传授的经验之谈：如果一个女孩子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超过五秒，你就可以确定她对你有意思。小徐那个傍晚在宿舍门口对他说的话，可能无意识，却已确证对他有一次长长的注视。收到如此明确的信号该作何回应？小严告诉我们，他思考了三天。三天后，他主动去找小徐，告诉她想约她“见个面”。小徐说，小严的这一表示令她感到非常突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领会错了。小徐后来也了解到“五秒”之说，她反问小严，难道你就没想过，那一刻我的关注可能只是你手里的饭盆？不过小徐并没有当场回绝。她告诉我们，她也思考了三天。三天后，两人开始相处。
这个故事里，两人都煞有介事提到的“三天”，令我颇费思量：在那三天里他们都思考了什么呢？小徐倒是告诉我们，在被小严表白三天后，她对自己说，这不是很好吗？这一答案，似乎更像是对那只不期而至的命运之手的突然触摸作出的反应。在各自的三天后，他们似乎都重新看见了对方。
我注意到，久远的往事在他俩的讲述中，始终没有出现通常会有的不同版本，在我看来，其原因并不在于两人对事实难得有如此一致的、精确的记忆，而在于他们彼此间早已习以为常的互补性，这却恰是源于当年貌似不合的性格状态。
在我将近著《丰德园》《秋霞圃》题赠老友时，小严适时将他的手机放在我眼前，屏幕上有他们夫妻俩的姓名——他的心思不言而喻。
人类的恋爱种种，百说不厌，她的发生始终无规律可循，变幻莫测，因人而异。但无论怎样，“春江水暖鸭先知”，自己是知道的，这正是人生中难以言喻的美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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