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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一棵芦苇走向世界丨对话赵丽宏

转自:上海静安 2025-06-23 09:55:06

编者按: 6月13日,诗人、散文家、作家赵丽宏赴意大利乌迪内斯参加意大利蒙塔莱文学奖颁奖典礼。赵丽宏获本届蒙塔莱文学奖,这也是蒙塔莱文学奖历史上首次颁给中国人。

蒙塔莱文学奖的颁奖词说:“诗歌在中国悠久的历史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正是从创造了中华民族深层情感的千年文化中,我们见识了赵丽宏——一位中国诗歌杰出的代表。”

赵丽宏启程前接受了静安区融媒体中心“百乐门静安艺文志”的独家专访。谈自己文学创作的开端、谈半生在静安的渊源、谈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赵丽宏常把自己比作芦苇,芦苇在水岸常见,一棵芦苇从上海出发,走向世界的历程,也是中国文学、文化出海的蜿蜒路线。

一棵芦苇走向世界

——对话意大利蒙塔莱文学奖获得者赵丽宏

▲赵丽宏在颁奖会后与读者合影

中国文学走向世界

记者:赵老师凭借诗集《疼痛》获得了意大利蒙塔莱文学奖,这是《疼痛》继在罗马尼亚“爱明内斯库国际诗歌大奖”、首届国际冰心文学奖之后获得的第三个国际文学奖。《疼痛》已经拥有20余个国外译本,在国内诗坛绝无仅有。有很多外国读者喜欢您的作品,诗歌与文学是超越国界与语言的。《疼痛》在国际上屡屡获奖,是否标志着中国当代诗歌、中国当代文学在国际上崭露头角?

赵丽宏:《疼痛》有各种各样的版本,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国家的汉学家在翻译,像葡萄牙语、德文这两个大的语种。还有一些小语种,比如说冰岛,他们也在翻译,冰岛是很小的国家,一共只有不到100万人口,但也在翻译我的《疼痛》。

▲《疼痛》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与意大利译本

我以前一直就有一个观点,我说中国和西方的文学交流是处于一种非常不对等的状态,我们对他们充分了解,比如,上世纪三十年代卞之琳先生把一些优秀的英美文学翻译汇编了一本《西窗集》。中国人100多年来一直都持续不断地把外国作品译成中文,所以,我们能看到世界,但世界看不到我们。

曾经,国外很少把我们的文字译成他们的文字,他们翻译了一些古代哲学家的作品或者名著作品,但其实也翻译得不够多不够好,当代文学的翻译作品是很少的。我们过去跟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几乎对我们一无所知,古人就知道屈原、李白、杜甫;当代作家、现代作家就知道鲁迅,其他可能就都不了解,现在情况有变化。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当代文学越来越多地引起世界的关注,被翻译的也越来越多,我自己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一个例子,这么多的译本在以前真是不可想象的。我只能说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的书会被翻译成这么多国家的文字。

▲赵丽宏从蒙塔莱文学奖评委会主席手中接过奖章

你可以看到,静安区档案馆“赵丽宏的文学世界”展览中,有我与肖复兴、舒婷、孙颙以及我的老师钱谷融、徐中玉他们的合影,我们这些年去了很多国家。跟一些作家朋友莫言、阿来、余华、刘震云、麦家,去了很多国家参加书展,我们的书在海外发行,跟外国的作家、文学界交往,我想如果把历史往前倒推20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们中国当代文学大量地被国外介绍翻译,我们也有机会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文学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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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和静安紧密相关

记者:在静安区档案馆您的展览“赵丽宏的文学世界”中有一张介绍您的创作交流地理轨迹的图,展现了您从静安走向世界的路线。您出生成长于北京东路石库门弄堂,小时候有在平安电影院看电影、在苏州河里“跳水”的城市记忆。您1981年进入上海作协萌芽杂志社、198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后任上海文学社社长,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国际诗歌节艺术委员会主席。2017年,赵丽宏书房落户静安区图书馆海关楼;2025年4月—6月,静安区档案馆举办“赵丽宏的文学世界”展览。您工作在静安,也居住在静安,静安是一个您工作生活绕不过去的场域,可否向所有读者介绍一下您的静安岁月,以及您作品中文学里的静安。

赵丽宏:静安区是上海的中心地段,是过去一些文化人居住过的地方,包括我们静安区图书馆,当年也是一个英国人造的海关图书馆。有很多这样的地方保留下来,让大家看到历史。静安区也是一个时尚的地方,既有现代化的建筑,也有丰富的国际性活动。我主持的上海国际诗歌节每年都在这里举办。

▲历年上海国际诗歌节

一个城市的文化生活品质,决定了它的品格。静安区的文化生活丰富多彩,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各种历史遗迹,各种不同文化在这里汇聚。很多历史人物在这里生活,每一条路都是很丰富的,我写过一篇关于陕西北路的文章,我也经常去张园散步。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许多作家都在静安区生活过。比如徐志摩住在静安区,泰戈尔访问上海,住在他家里面,就在静安区到处走。当年鲁迅先生其实也到静安区来,在这里吃饭,跟朋友聚会,郁达夫办一个杂志跟鲁迅商量,他们也经常来静安区。鲁迅先生喜欢到各种各样的饭店里吃饭,有些聚会就在静安区。如果我们仔细考证一下,是很有意思的。

我对爱神花园很有感情,其实我在读中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是作家协会。小时候读过很多书,也读巴金的书,我知道巴金在这里面。但真的跟他有密切关系是读大学时,作为年轻作者来开会,见到一些老作家。所以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就开始经常到作家协会,后来我的办公室也在里面,我半生都跟这座院子有关系。

▲上海作家协会“爱神花园”

另外便是苏州河。2013年出版的我的第一部儿童长篇小说《童年河》,也是到现在为止,我所有书里面印刷最多的一本,大概已经有两三百万了。小说里面有个场景是我在家附近的苏州河跳水——那是我童年时期的真事,就在我家附近的河南路桥,站在桥的栏杆上跳下去大概也有七八米,甚至更高一点,高台跳水,人像只鸟一样飞出去了,往前窜,双臂还做一个动作,然后再慢慢地漂到水里面,扎进去。现在静安区苏州河畔就有一块铜牌用了我《童年河》里的片段,这段苏州河河道对面的北京东路小学就是我曾经就读的小学。

▲苏州河

坚持汉字手写:
文人的个性在手稿里

记者:在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您的手绘奇趣横生,国画小品和书法作品也多次参与各种联展。您写诗似乎有特别的手写习惯,喜欢画画,包括被广泛翻译的《疼痛》《变形》在内的诗歌手稿上都有您的手绘。您的文学创作与书写之间是否有种微妙的联系?

赵丽宏:我喜欢写字画画,各种各样的跟艺术有关的,其实展示的也是我的一部分,我的手稿、我的藏书票、我的书画……我看看也觉得蛮丰富。主办方在准备展览的过程中,编辑了一本非常有意思蛮可爱的书《赵丽宏书影》,把我的大部分书的封面都收集在里面。40多年来,展览收集了一下,才知道我出版了多少书,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340本书。

▲由静安区文化和旅游局策划、静安区图书馆、静安区档案馆编辑的《赵丽宏书影》

人类的文明是跟文字连在一起的,如果人类不亲近文字了,不通过文字来认识世界,我想文明的路会中断了。我们中国文人跟其他语言写作的文人的区别,就是我们用汉字写作,现在有些年轻作家不写字了,甚至很生疏了,我觉得不应该。

▲静安区档案馆展陈的赵丽宏诗歌手稿

所以,现在我写诗还是用手稿,用笔写。气息情绪,思维的一种规矩,人的个性都在手稿里。我手上曾经有很厚的老茧,但这个老茧现在已经退化得几乎没有了,这个事情蛮可怕的,我必须要继续写字。

我在静安区图书馆海关楼的“赵丽宏书房”里接待了很多外国作家,我们上海有个“写作计划”,每年请一些外国作家来,有时候他们访问我的书房,我给每个人写一幅字送给他们。每逢各种节日,我也会写一幅字拍成照片,做成图片回复朋友们的问候。

▲赵丽宏书法作品

最初的写作:
芦苇的生命力

记者:您的创作生涯似乎有个非常魔幻主义小说的开头,插队落户到故乡崇明岛期间,生火做饭时乡人给您递过来一本书烧火——是一本俄罗斯小说。由此您找到书的来处,一座乡间废弃学校的图书馆,并问生产队借了平板车把图书带去自己工间小屋阅读。那个图书馆可以说是您精神世界的一盏灯,照亮了下乡劳作时光,并在阅读中获得前进的勇气和芦苇一般的坚韧,请谈谈您最初的写作。

赵丽宏:其实是我的人生的第一课,中学毕业,离开上海市区到农村去插队落户。我去插队的地方是我的祖籍——故乡崇明岛。一个农民来为我做饭的时候,给我一本书烧火,是一本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版的俄罗斯小说,我凭着这本小说,找到了一个被废弃的书库,就是一个乡间学校。这个乡间学校的校长是一个读书人,在可怜的教育经费里面年年买书,所以破旧的乡间图书馆里有很多非常好的书。有了这些书,我生活完全就改变了,每天想到我回到草屋里面,有一盏油灯亮着,有一本书在等,我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最近,法国的翻译家索尼娅·布雷斯勒把我一本厚的散文集全部翻译成法文,她不断地跟我交流,她说我看到你18岁的时候在乡下写的那些文字,一边翻译一边流眼泪,像这样的文字都是50多年前写的,现在还会让一个外国人读了感动,说明这样的文字大概是有生命力的。所以最初的写作就是这样开始的,也不是为了发表。

▲赵丽宏作品的各国译本

你看我写了很多芦苇的文章、芦苇的诗,我也画芦苇,我画各种滩涂上的芦苇,我最欣赏芦苇的是韧劲,它的生命力。暴风雨蹂躏,冬天完全抹去了它的生命痕迹,但是春天一到,马上就从泥土里面又出来了,一年一年地重复。

这种生命力年轻的时候就给我很多启示,我们人应该像芦苇一样,不是那么容易被消灭的。这不是一般的花花草草,它跟我的人生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我经常把自己比作一棵芦苇,然后产生各种各样非常有意思的念头。

江芦的咏叹 赵丽宏 绘

编者按:

本栏目来源于1994年2月8日创刊的《静安报》副刊《百乐门》。在微信平台,“百乐门”将以全新形式向读者展示。每周定期推送,换个角度阅读静安。投稿可发至 jinganbao2016@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