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咖说｜苏忱：提升基础教育教学成果品质的四个关键要素

上海市教育学会副会长苏忱

我国的每一项教育改革探索、教育教学实践、教育科学研究都会有共同的使命和永恒的价值追求，当然也会有强烈的时代性的目标导向，但作为国家确定的“全国基础教育教学成果奖”，在遵循共同价值追求的基础上还有其独特的目标导向和呈现方式。

在较长期从事教育科研管理工作的过程中，笔者参与过不少省市的优秀教育教学成果长期实践、培育孵化、归纳总结、评审遴选、应用推广等相关工作，学习到相当多的经验，但也发现不少共通性的问题。

本文分以下几个方面作阐述。

一、精确定位：让基础教育教学改革探索成果生成意义和价值

这个部分需要讨论两个基本问题：

教育改革与探索都会有目标导向、价值追求，而研究定位、研究方式、关注重点和参与群体等则决定了成果的方向和意义，最终体现其独特价值。

一般认为科学研究包括基础理论研究、应用研究和开发研究等大类。各类研究发挥的作用不尽相同，每类研究都要确定自己的研究范围和探索重点。

早在1989年，经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就开始设立“全国教育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并确定其为教育部六项评比达标表彰内容之一，每五年评选一次。

对参评的优秀成果提出了如下明确的规定：“注重创新，能在学科体系、学术观点、研究方法等方面有所突破的学术成果精品”。

2014年国家教学成果奖扩展为包含基础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等三大门类，2022年又拓展了研究生教育。

基础教育教学成果的价值导向是“教育教学改革和实践探索”，重在教育教学改革，贵在实践探索。

实践为本，倡导解决真实问题，使教育教学改革创新探索扎根在实践土壤，也许是设立基础教育教学成果奖项的根本初衷。

2014年、2018年两届教学成果评选时，教育部发出的开展国家级教学成果奖评审工作的通知中都一以贯之对基础教育教学成果提出四项基本要求：“坚持正确方向，体现国家战略；遵循教育规律，指导教学实践；聚焦关键环节，实现重点突破；注重创新特色，实践成效显著”。

在2022年全国第三届成果评审的通知中，又根据AI技术广泛进入教育领域，适时增加了第五项要求“运用信息技术，赋能模式创新”。

二、实践探索：基础教育教学的事实基础，也是成果生成的核心环节

实践探索的本质在于通过真实的教学情境，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并在此过程中积累经验、形成规律性的认识。实践探索贯穿于教学改革与探索的全过程，需要关注以下方面：

在教育改革实践与探索中，教育工作者每天都会遇到问题，并解决问题。但真正有价值的问题是教育发展中和改革实践中带有共通性的关键问题、难点问题、瓶颈问题。

研究者们碰到的真问题是：国家对这项工作有非常明确的要求，十九届四中全会决定中强调“构建覆盖城乡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加快发展面向每个人、适合每个人，更加灵活开放的教育体系”，但实际状况是家庭育儿指导工作在全国开展已近20年，全国各地有着无数的各级各类家庭教育指导机构，但仍然存在着普遍性问题：科学性不足、精准性不够、有效性低下、影响面狭窄；广大家长在幼儿0—3岁的成长阶段得不到相关的科学精准的指导。

本项成果的工作团队开始聚焦问题，把问题集中到三类：

第一，怎样理解精准指导，社会和家庭在科学育儿方面需要怎样的精准指导；

第二，如何开展有效的家庭科学育儿精准指导，指导路径和方法有哪些；

第三，如何建立科学育儿精准指导的保障体系，确保精准指导有效实施。

找到问题并进行聚焦后便开始了长达13年的努力。

第一阶段用了5年时间从调查入手，积累了三大类34小类171种育儿问题，建构了分龄指导、分类指导、个体指导的精准指导模型。第二阶段又用5年时间，在原先问题得到解决的基础上着重解决指导路径、方法工具、专业指导队伍建设及保障机制等相关问题。

经过10多年的努力，获得的成果是丰硕的，核心内容包括研制了支持精准指导的含八个类别、供不同指导人员在不同指导环节使用的系列指导工具；建立了跨部门合作框架、多专业指导队伍、模块化培训课程、多样态指导资源、新技术应用等五方面的指导者培养方式；“学前教育网”媒体矩阵全国注册用户逾百万，“育儿周周看”已服务超百万家庭，真正让实践产生实效；成果被省级及以上政府和相关部门采纳，纳入“民心工程”，转化成政策和规章；“成长玩具包”被联合国儿基会项目推广，最重要的是“婴幼儿科学家庭教育”的国家要求得以落地，精准指导线上触手可及、线下近在家门口，使无数婴幼儿和他们的家庭获益。

实践探索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贯穿于教育教学改革与探索始终。

据统计，第三届基础教育教学522项获奖成果中一半以上跨度都达15年以上。有价值的成果都需要经过较长时间的实践探索并经得起检验，但长周期的改革探索又会面临着国家的不同发展时期、教育的不同发展要求、社会群体的不同发展需求，要使教学改革探索在一个时间段内，既要保持着确定的目标，又要适应变化留下发展的年轮，必定要生成动态的实践行为。

《城市精神与时代新人——小学生品格教育的25年实践》获奖成果来自上海闵行区七宝镇明强小学。

这所百年老校曾经有过辉煌，“品格教育”是建校时就倡导的基本要求，但在新的发展时期品格教育如何跟上时代变化、与学生成长需求相契合就变成探索的重点。

围绕品格教育主题，25年的实践大概分成四个阶段——

20世纪90年代开始，作为城郊接合部的学校面临城乡文化两元差异以及本地区农村城镇化、市区拆迁、引进人才等多种原因造成多类型生源的聚合，大部分学生缺少基本文明的认知和践行，于是开始凝练“明理强己”的品格养成内容，针对学生特点，以仪表、言行、习惯、人际交往中基础品格教育内容，培养公德，形成小学生易懂易学的以美育德的主要实施路径。

进入新世纪，经济高速发展，但社会中金钱至上、个人至上的不良风气严重侵蚀着学生。学校顺应时代发展，高度关注学生“文明、自强、自律、合作”的品性，强调在进取中讲团结、在奋进中求融合，凝练出具有学校特色的“两明两强”的“品格行为准则”。

2010年后结合上海城市的功能定位和对外开放的基本要求拓展品格养成内涵，重点关注自主性、个性化、合作意识和国际视野，培养悦纳包容、放眼世界的精气神。

第四阶段，根据国家育人目标，以立德树人，五育融合为宗旨，追求培育时代新人的完善品格，鼓励创新、劳动教育也成为基础品德养成的引导内容和践行方式。

实践探索的最终目标是取得实际效果，即通过实践探索真正解决教育中的问题，提升办学与教学质量。

《大情怀育人，扎根乡村40年的行知教育实验》荣获2022年基础教育教学成果特等奖。

这项成果的最大价值就是成果的奉献者把握住陶行知教育思想的精髓，扎根农村40年，把一所落后的村办小学建设成中国新型乡村学校。

1981年建立第一个“行知班”时面对的是落后的农村学校，校舍破旧，师资不足，教育水平落后，招收一年级38名学生中留级生就有20名，村民对学校极度不信任。实践者就是坚守着陶行知新农村教育的理想，面对着农村学生基础差，辍学学生多，模仿着陶行知的教育实践，改变育人方式，更用爱获得学生的喜欢。

用5年时间向社会交出一份落后农村薄弱学校提升教学质量的满意答卷。1985年正式成立行知学校，教师们坚持践行陶行知的教育思想进行了“不留级实验”“劳动教育”“以美育人”“教学做合一”等20多项教改实验和探索。在守正的同时，还需要迎着变化，顶着困难，推陈出新。

90年代以后面对经济发展大潮，乡村留不住好教师；21世纪初开始，独生子女留守儿童的教育培养如何进行；今日社会普遍对优质教育过高期待，中国乡村教育如何走向优质教育……农村学校在不同的发展时期面临的问题和困难都不同，但行知学校坚守着初心：一切为了学生，解决真问题，注重实践品格。统计数据给这所农村薄弱学校变成现代农村新型学校注解：40年中，共计有3000多名农家子弟享受了充满爱又注重生活体验的教育。

三、归纳提炼：基础教育教学成果通过精准表达呈现应有价值

优秀的教学成果，除了做得好还需要表达得好。很多第一线的教育工作者在归纳成果时往往发出感慨：那就是做的不如说的，说的不如写的，一旦进入到归纳提炼阶段，丰富的教改实践变成文字表述，顿时降低了成果应该有的品质和意蕴。这就迫使我们根据要求提高归纳提炼的能力，以使成果呈现应有价值。

针对通过归纳提炼提升成果品质中的带有普遍性的问题，提出以下几方面建议。

教改探索最可贵的是真实可信，用经得起检验的数据证明事实，用事实证明成效，才能使成果增加说服力。这是归纳成果的基础要求。

《坚持科技教育40年，为孩子播下科学的种子》是上海市的一项优秀成果。

一个工人新村的普通小学自1978年开始对最普通劳动人民子女开展科技教育，历史很长，成效很大，在上海乃至全国都很有影响，但得到的都是模糊的大概印象，包括本校的实践者都很难有完整数据说明成果的丰富性。

针对这种情况学校项目组分头行动，努力做到用事实和完整数据说明教学实践的成效和成果的丰富性。该校学生小发明小创造获得的中国实用新型专利证书的发明专利特别多，到底有多少？

为了搜集完整的数据，学校派专人到上海知识产权局进行三天搜寻，并扫描复印相关资料。搜集到资料后逐项核对确认这些发明专利拥有者在申报发明专利时是否在本小学就读阶段这一事实。

最后得到的精确数字：2004年以来，本校学生共有361位同学获得了502项发明专利，获得国家发明专利证书。真正好的归纳是让事实说话，事实与数据胜过无数语汇的描述。

归纳是对实践经验进行结构化、系统化的总结，在基础教育教学成果的申报中十分注重实践过程的展现，在2600字的申报书中留出了800字的篇幅要求围绕主要问题，展示过程与方法。

获奖成果《问题化学习20年：学与教的变革》，围绕着“问题化学习”方式的实现，把20年的实践探索过程介绍得特别清晰：第一阶段由“教师设问启发学生思考”转变为“学生自己提出问题”，重点解决“让学习主动发生”；第二阶段由“教师组织问题推进”转变为“培养学生自主建构问题系统”，重点解决“让学习深度发生”；第三阶段由“教师追问”转变为“培养学生相互追问，自我追问”，重点解决“让学习持续发生”。

经过8年努力，在单一课时、课堂结构、教学时间、教学流程等传统方式中实现“教与学”方式的真正转变。取得成效后，开始对分科课程、综合课程、跨学科项目的整体实施和课堂转型进行综合实践探索，创建了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问题化学习”新模式。

解决了自身教改经验的结构化呈现后，提炼工作就至关重要。如何从百千个同类主题中找到独特意义并作精确表达，这是升华立意、寻找创新点的过程，也是提升成果品质和价值的保证。

上海市黄浦区卢湾一中心小学《数智技术与情感教育双驱动的小学育人模式实践探索》成果荣获2022年基础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特等奖。

良好的改革探索与实践基础是主要原因，但巧妙组合和精准表达也的确提升了成果的价值。这所学校的情感教育开展了20多年，积累了较丰富的经验，数智技术的应用也走在全市前列。

学校以这两项实践探索内容为基础，准备申报两项教学成果，最后在专家的建议下学校认真作了思考，将两项成果合而为一。理由是学校在十多年前就开始敏锐关注大时代当中的大命题，面对着信息技术的挑战和发展机遇，努力探索用教育数字化开辟新赛道，借用新技术、新方法创新教与学的变革，让学生和教师一起学习数字技术，逐步形成信息技术能力，这就为探索新时代的小学育人模式提供了一个支点。 

新时代特定的发展阶段，学生情感生成和变化成为关键问题难点问题，该校坚持20年的情感教育又在更新迭代中创造了经验，为新时代小学育人模式提供了另一个支点。

实践改革从主题确定到内容提炼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要把综合复杂的内容逐步变得清晰简单，形成可操作方案和讲得清相互关系的典型经验，彰显其独特的价值。

福建厦门英才学校就遇到这样一种状况。五育并举是党和国家着眼于人的全面发展而提出的根本要求，但学校面临的问题是真实的且有普遍性，那就是五育失衡现象严重，“长于智、疏于德、弱于体美、缺于劳”的问题始终得不到根本解决。

如何找到融合突破口是当下学校教育亟需解决的问题，但从应然问题的必然性到实然问题的可能性中间横亘着鸿沟，需要教育工作者用智慧破解难题，找到实施路径。

英才学校梳理了学生、教师、家长、课程、学校、社会等各方面需求与发展的真实问题，认真借鉴了许多学校综合改革的经验，经过理性思考和反复论证，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以学生可接受、有兴趣、可迁移、易融合的“美育”为一体化育人的基本要素，形成“用美育为抓手，融通五育”的改革实践。

28年的改革实践探索分成四个阶段，都是针对每个阶段发展进程中的真实问题，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与路径。最后形成的《以美融通五育：一体化育人体系的实践探索》的获奖成果也始终围绕着“美育”“融通”两个关键词把五育融合的经验讲清楚、讲具体。

笔者认为这项成果的最大贡献是为教育的综合性改革提供了探索的路径和方法，当然这也成了本项成果的创新之处。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归纳与提炼的功能，不仅仅是在形成成果时发生作用，而是在整个改革实践和探索过程中，在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中都在产生着重要的作用。

四、应用与推广：让教学成果价值更大化

基础教育教学成果的应用与推广是成果价值增值的实施路径，也是促进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手段。然而，成果应用与推广并非简单的经验复制，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程。

从全国不断涌现的教学成果分析，有相当数量的教育改革探索项目，一旦项目结项获得肯定继而获得成果评奖，就会停止践行的脚步，把成果束之高阁。

以下着重讨论两个问题：

任何科研成果都是在局部有限范围内得出的对事物规律性的认识，都需要通过各种传播途径去扩大影响。但研究的类型不同；成果的类别不同；表现形式不一样，因此不是所有的教育科学研究成果都可以物化成方法、技术被人应用。如前文所论述到的教育基础理论研究，主要采用演绎与归纳的方法（也会借助现代信息技术的工具与其他方法）从教育现象中探求规律，将大量的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形成思辨性的理论研究成果。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以理论认识为主的研究成果，只要能传递科学信息、活跃学术思想，就已经实现促进教育发展、扩大成果效益的目的。但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产生于实践、服务于实践，能被他人应用是成果的必然条件。

国家对这样一种奖项在制度上是作了规定和设计的，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1）在年限上作了规定，凡是申报国家级基础教育教学成果奖的必须满足4+4的基本条件，即实践探索满四年以上，经验基本定型以后被他人应用推广的时间，必须满四年及以上。（2）必须提供两家及以上应用此成果的单位的证明材料。（3）在2600字的“成果申报书”中留出了800字的大篇幅，要求说明“成果被应用及效果”的情况。

基础教育教学成果推广工作是帮助成果进入到使用环节、产生更大效益的关键性工作。

近些年，国家教育行政部门和中国教育学会等学术组织都对教学成果的推广给予重视。笔者在几年中也参加了相关工作，但发现影响教学成果推广的因素和困难很多。

为此，提供几条加强基础教育教学成果推广的建议：

（1）根据教育与社会的需求，建立成果筛选机制。精选推广项目，对可以推广的成果明确推广目标与路径。对内容、应用方式进行细分，满足实用性和操作性的基本条件。

（2）建立成果分类数据库。按学段、学科、主题、适用场景将成果划分为若干大类，支持学校按需检索。有助于需求对象快速便捷找到适需成果，提高推广效率。

（3）通过教育质量监测、学校教师需求调研、专家访谈等多种方式，明确区域教育发展的核心问题与实际需求，让教学成果真正在提高办学、管理、教学、师资水平等方面发挥效能，特别对教育帮扶区域进行成果精准投送，转化成教育生产力。

（4）构建政府与教育行政部门支持下的多方主体协同参与的推广共同体，成果伴随专业指导同时落地，让教学成果转化效能看得见。

（5）探索“人工智能信息化技术赋能的成果推广”新方式，解决教育教学成果推广转化的真实问题和实施方式。重点解决成果价值判断、应用转化可能性、应用转化路径设计、可支撑的新技术手段、推广成效与效率的评价标准等难点问题、瓶颈问题，为教育教学类成果应用、转化、推广蹚出一条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