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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节特辑|儿时的劳动号子

转自:大众新闻 2025-04-29 18:04:15

20世纪80年代前,大部分农村,特别是边远山区,不通电,不通公路,更没有生产机器,播种、收获、修建、搬运等等,都得靠人力完成,能有骡马辅佐,已是万幸。为了喘息,协调步骤,就产生了许多劳动号子。

听得最多的是抬工号子。那时,修水库,修房子,修水堰,修机耕道,修拱桥,都需要大量的石条子、石墩子,或大石块,沉重,一个人是扛不起的,有时是两人,有时是四人,最多的是八人,把石条子石礅子大石块运到工地现场,就要吆喝抬工号子。

号子不是唱出来的,而是吆喝出来的。更通俗一点说,是“吼”出来的。吼,是冲口而出,迫不及待,带有一股气势。

脚走齐呵,嘿着

不要闪呵,嘿着

向左转呵,嘿着

别拐反呵,嘿着

抬工号子是乡村最常见的劳动号子,除了和声外,内容都是根据现场情况随口编,类似于相声中的“现挂”。所以带头吼号子的人,一定是个“精灵”人,有点哈——傻,或是闷不出声的人,吼不了。这个人还有“官衔”,叫“杠头”,比其他人身份高。如果是给私人干活,他拿的工钱,应比其他人多一至两成。

那时农村建房,都是穿架结构,木、土、石为主建材,要上大梁,没有起重机,也难不住农村人,他们自制滑轮,把至少一丈二或更长的松树、柏树圆木吊起来,就要有人统一指挥,吼号子。

带头吼号子的,一般是木匠,因为能修房子,是乡村木匠的骄傲,是他技术成熟的体现。如果一个乡村木匠一辈子没有成功修造过一间房子,会被同行蔑视,被戏称为“爪爪木匠”,意指手艺不到家。

因此,这时主建木匠师傅手一挥,吼道——

加把力呵,嘿着

往上扯呵,嘿着

修新房呵,嘿着

娶婆娘呵,嘿着

上了梁,主人家会撒糖果、花生、瓜子和硬币,放鞭炮,这些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让我们疯狂,像过年一样快乐。我因为手脚慢,常抢不到,但同样激动,只要听说哪家修房上梁,就像战士听到冲锋号,不顾一切奔去。

1979年暑假,哥因和人打架受伤,父亲的腰又摔伤,家里就我一个男丁,俩姐姐眼里全是惆怅。那时包产到了组,还未包产到户,十来户一个组。如果哪家缺壮劳力,就会被歧视,认为占了他人的便宜。我不服气,主动收割谷子,抬拌桶。川西的拌桶很大,是四个人用的那种。加上底子露放田里,被水浸润,特重。

那天我和李三爸合作,我和他要抬拌桶,偏偏李三爸是闷咕咕,一天难得哼一声的人,更加之他是鸡暮眼,近视。我俩抬拌桶,如果不喊号子,难以统一。

虽然听过不少次劳动号子,还真没有亲自吼过劳动号子。我装模作样,像大人一样吼——

顶起角呵,嘿着

顺起走呵,嘿着

转右拐呵,嘿着

放下桶呵,嘿着

顶起角,是指抬拌桶时,抬对角的木耳朵。

那时我16岁,力气还没有完全长成,本来很累的,因为吼了号子,气顺多了,被憋着的血脉也畅通了,累也轻松不少。原来劳动号子,有舒缓疲劳的作用。

鲁迅先生说,这是“吭唷吭唷”派,最早的诗。

我非常赞同,文学来源于劳动,来源于劳动人民内心的呐喊。

那时的路窄,物沉,如果没有号子统一步骤,没法搬运,建设。号子是劳动的产物,也是人民群众智慧的结晶。

这些号子,随着农村机械化、自动化,渐渐失传,但那高亢的饱含辛酸和苦难的声音,永远回荡在我的记忆,那些力与美的歌唱,已深深烙进我的脉管。

乡村的劳动号子,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马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