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精诚,永垂千古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徐启武教授因病医治无效,于2025年4月22日逝世,享年81岁。噩耗传来,华山医院全体同仁、全国神经外科同道无不沉浸在悲痛之中。
徐启武教授,曾任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副主任、神经病学研究所副所长、原协和高等病房主任、中华医学会神经外科学分会常务委员、中华医学会神经外科学分会脊髓脊柱专业组组长、中国医师协会神经外科分会脊髓脊柱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华神经外科杂志》、《中国微侵袭神经外科学杂志》编委等职务。徐启武教授在华山医院工作 40 余年,将毕生精力和全部心血献给了他所热爱的神经外科临床和教育事业,为神经外科科室发展及人才培养做出巨大贡献!
徐启武教授的同道、学生表达了对恩师最深切的追缅。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副主任
我1991年考取徐启武教授的研究生。作为开门弟子,跟随徐教授在神经外科领域工作30余年,对恩师的人品及精神充满钦佩与敬仰。
恩师徐启武是一位治学严谨,对待工作极其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同时勇于挑战困难的学者。恩师自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研究脊髓内肿瘤的治疗。
脊髓手术,对操作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患者瘫痪或其他严重的神经缺失症状,当时仍被认为是手术“禁区”。徐教授敢为人先,不惧风险,对每例病例充分准备,制定详尽的手术预案,术中极其耐心、认真仔细,一丝不苟,通过娴熟过硬的技术切除肿瘤、保留功能。因为是开创性手术,没有任何的经验或教训借鉴,手术风险大、耗时长。当时一例2-3节段的髓内肿瘤切除常常要10小时左右,对体力、耐心、意志力都是极大的考验,徐老师可以始终如一,从早上做到晚上,甚至深夜,直至肿瘤切除。当时我只有20多岁,都会感觉体力不支,缺乏耐心,难以坚持,徐老师手术后还要到病房巡视一遍,了解病房病人病情。实在令人钦佩!
经过大约5年时间,通过一例例病例的摸索、不懈总结与提高,徐教授逐渐形成了自己针对髓内肿瘤的诊断与治疗经验和风格,在此类疾病的诊断与治疗方面走到了国内领先、国际先进的位置。率先分别在Neurosurgery(1994;35(4):671-5 discussion671-5);Surg Neurol(1996;46(4):322-8)发表介绍髓内肿瘤诊断与治疗的文献。对髓内肿瘤的良好手术效果也赢得了国内同道认可与赞赏,该技术的总结分别获得1997年上海市、1998年卫生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为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在脊髓肿瘤的治疗方面建立了极高的声誉。而在跟随徐老师工作和研究的这几年里,我不仅学到了徐老师多种手术技巧,更领略到了作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必须具有的认真、踏实、耐心、一丝不苟的精神,这对我后期的成长弥足珍贵。同时我也在恩师的指导下,于1996年获得了博士学位。
恩师徐启武教授是一位要求严格、技术娴熟、作风细致、精益求精的外科医生,跟随徐老师手术总是发现他的手术术野干净、层次分明、肿瘤边界清晰、手术疗效优良。恩师对我们手术要求严格,要求我们必须开“卫生刀”,严格控制出血、保持术野清晰干净,层次清晰。“你的术野不干净,不是切瘤的状态。重新严格止血”;“即使特殊情况,也必须严格控制术野不能超过2个出血点。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术野清楚,避免术中出现顾此失彼的窘态”;“识别肿瘤真正的边界”、“肿瘤边界分离清晰就是对正常神经结构的保护”等话语,都是恩师教授我们手术的叮嘱与教诲。在这些具体细致的要求下,我们得以提高和成长。经过长期的临床实践,我们越来越参悟到这些简单话语表达的真知灼见和实用有效。而今这些“告诫”又变成我们教育年轻医生的“套路”。手术中为了保护黏连的神经或血管结构,恩师徐启武教授常常会尝试各种手段。有时我们认为不可能保留的结构,通过徐教授细腻娴熟的操作,也能得以保留下来,“要爱护神经结构,不要轻言放弃”是徐老师在此情形下常说的一句话,所以徐老师的病人术后效果常常比较好。
恩师徐启武教授是一位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长者和医者。几十年来,徐教授给我们的印象就是“早早地到、迟迟地归”。很多早上我们匆匆地赶到病房时,发现徐教授已经在病房里了,有时他在询问病人的确切症状;有时他在与家属交谈手术方案与风险;有时他在查看病人脑脊液引流的颜色和数量;有时他在修改病例或手术记录;有时他在与护士沟通病人注意事项……很多晚上我们值班时,常常发现徐老师在察看白天手术的病人;常常发现徐老师在翻看明日手术病人的资料;常常发现徐老师在记录病人的资料和手术的体会;常常发现徐老师在查找书籍和文献;常常发现徐老师在翻找修理自己中意的手术器械。因为徐老师多年的倾情付出,他在上世纪90年代就获得了“上海市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几十年如一日,无论寒暑酷夏,不抱怨、不张扬,默默奉献。
南通大学附属医院党委书记
我是南通大学附属医院的施炜,徐启武教授2003级的博士研究生。徐启武教授离世的消息让我伤心欲绝,回想22年前我在徐老师身边读书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2003年9月,我到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就读神经外科博士研究生。那是上海最炎热的一个夏天,我从江苏苏北的南通,通过摆渡(那时还没有过江大桥和隧道)来到了梦寐以求的繁华的大上海,来到了医学圣殿华山医院。作为一个刚刚踏入神经外科领域的青年人,何其幸运地被徐启武教授录取为神经外科学博士研究生。
记得第一次与徐老师见面时,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华山医院神经病学研究所办公室等他。他到下午六点才匆匆忙忙从病房赶到办公室,他刚做了一天的手术,这也是他日常工作的写照。和我第一次面试时候所见到的那个自带特殊气场的中国神经外科大师的形象不太一样,第一次在办公室谈话时,他就像我的父辈或长辈一样,非常和蔼可亲。他问我的工作经历、家庭背景,当然,他更为关心我的博士研究方向,他完全尊重我的个人兴趣和今后的职业发展方向。跟徐老师讨论后,我确定了我的博士研究课题:围绕最为复杂的岩骨和斜坡(岩斜区)手术入路解剖,徐启武教授是该领域独树一帜的专家。博士研究为我今后在神经外科尤其是颅底外科的手术技能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也为我现在所开展的神经内微创工作奠定了解剖学最厚重的根基。
对于我的课题研究,徐老师总是亲力亲为、亲自指导,深深地印证了“诲人不倦”的大师精神。2004 年底,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我在华山医院一个小平房的解剖实验室里,用一个相对简陋的手术显微镜做尸头解剖。徐老师突然打电话问我在什么地方,听说我在实验室里,他就带了他的相关手稿过来,这些都是他亲自用手画的岩斜区的图示和图例。他跟我在实验室里,一直从下午做到晚上。他把每一张我手术中拍摄的图片都用电脑调出来进行反复对比研究,对每一个解剖的神经血管解剖标志性的骨性结构之间的距离的数据都经过反复核实,多次跟我探讨关于颞下经岩前的硬膜下和硬膜外入路的关键点,包括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以及手术入路的创新之处。这种严谨求实、一丝不苟的科学家精神是多么难能可贵,也一直是我心中的榜样指引着我的工作。
徐老师曾经编写了很多神经外科专业书籍,其中有一本书《颅底手术彩色图谱》,一经出版,广受欢迎,很多从事颅底外科的神经外科医生都是读着这本书成长起来的,把它奉为开展颅底外科手术的宝典。根据徐老师的安排,我编写了第2版其中的一个小章节,就是关于如何通过颞下经岩前的硬膜下或者硬膜外的入路来处理岩斜区的一些病变。
徐老师对章节中的每一张图、图中每一个解剖结构的标识、章节中每一组解剖数据,以及相关的结论等等,都是反复推敲、仔细琢磨。有一次为了核对书中的内容,我们通话2个多小时,他反复跟我说,一定要认真再认真,核对再核对,因为我们所编写的每一本书都要经得起后人的、历史的检验,要始终秉持高度的责任意识。这些小细节诠释了徐老师严谨治学、求真务实的本色。
博士毕业后,徐老师问我要不要留在华山医院工作,这是我十分向往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我还是决定回到我的原单位,南通大学附属医院工作。
那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迷茫期,我清晰地记得,周五晚上,徐老师从手术台上下来,专门走到我身边说:“我跟你谈点事情”。他了解了我的情况后,跟我说了两点。第一,在哪里都是报效国家,都是服务乡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今天。所以我毅然回到南通,回到江苏,服务江苏的患者,服务南通的患者,其实也是服务我们整个国家的医疗事业。第二,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在哪里还是要做到踏实做事、清白做人,其实这8个字也是徐老师一生最真实的写照。正是这8个字时时刻刻在教育着我、指引着我。在我人生遇到困难的时候,在我工作遇到彷徨的时候,我会时时刻刻把这8个字拿出来进行对照检视,这8个字也体现了徐教授一生的精神特质。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得到了徐教授的指导,使我能够在每一个关键时期没有摔跤、没有走错路。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人的一生有很多值得怀念、不能忘却的人。徐教授是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恩师,能有这么一位人品高贵、德艺双馨的中国神经外科一代宗师做我的导师,我是何其幸运。
我也谨记徐老师“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崇高师道,来更好地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培养好我的学生,一定以我的实际行动来践行徐启武教授一生的精神,传承中国神经外科医生伟大的职业精神。
朱卫 副主任医师
1998年,我考上了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徐启武教授的临床博士研究生。记得那是初秋的傍晚,穿过绿意盎然的医院花园,我第一次走进徐老师的办公室。狭小、幽暗,但十分整洁,书籍、学术刊物、论文手稿堆满了柜、桌空间,整理得一尘不染。徐老师眼睛明亮放光,好似看透一切,深邃而智慧。
徐老师慈祥又威严,讲话轻缓,说:脑外科医生,要有细心、爱心;不怕累、能吃苦;生活上最低要求、手术上最高要求。多年跟随徐老师,经历了无数个通宵达旦的高难手术,这深深塑造了我的脑外科临床工作习惯、手术风格和意志品格。
仔细到极致。徐老师的临床工作仔细到了极致。他经常问我:手术入路最合理吗?切口、骨窗设计要考虑患者的感受和美观,术中的操作要避免无效的动作,术野要干净清澈,止血要精准无误,关颅要解剖全复位,缝合要平齐规整。甚至切口辅料也要少而美观,减少患者的术后心理压力。
培养在细节。无影灯在头顶聚成一轮满月,我习惯性将左手伸向那支的双极电凝,恍惚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仿佛二十多年前那个金黄的深秋,我初次作为一助站在恩师身侧。徐老师左右手均能操作,手术流畅、干净利索!他经常鼓励我用左手拿筷子吃饭,要会“左右开弓”,在手术的各个角度均可便捷操作。恩师的细心培养,使我注重手术技术、能力,每一个动作规范有效,学会了左右手均会持刀、用剪、电凝、打结,受益无穷。
严厉又温暖。手术上的一丝差错,必然会受到徐老师的严厉批评。有一次,我缝合切口没做到张力均匀、血供无碍。为此,我被连续数天批评,每次徐老师都是将我单独叫到他办公室,甚至还连累了我的大师兄车晓明老师。徐老师指着车师兄说:“手术操作不规范,你做为师兄也有责任,管教不严。”哎,每次想起,我总是愧疚,好在车师兄对我厚爱无比。而在公开查房中,徐老师对患者家属说:小朱起早摸黑、连续24小时工作,辛苦的。徐老师将责任留给自己,当众鼓励表扬、个别私下批评指正。徐老师仔细到极致,是对患者;细心到温暖,是对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