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在德国汉堡的一场音乐会中，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余隆的目光被台上的定音鼓演奏家牢牢吸引。那是恩里科·卡利尼，已在意大利多个著名交响乐团和歌剧院工作40年。他的鼓槌精准地落在鼓面上，可以爆裂，也可以温柔。他的肢体跟随节奏舞动，可以稳如泰山，也可以洒脱自如。

彼时，上海交响乐团正在全球寻觅定音鼓首席。在交响乐团众多乐器中，定音鼓并不那么起眼，它藏在弦乐、木管、铜管声部身后，却如同一支乐团的基石，可以稳定节奏，也可轻松将音乐情绪推向高潮。余隆被卡利尼的表演征服了，当即抛出橄榄枝，邀请卡利尼到上海工作。

然而，彼时的卡利尼连一句英文也不会说，更别提中文。他和余隆的对话，依靠翻译和肢体语言磕磕绊绊进行。但他毫不犹豫接受了邀请，并跟上交签了为期三年的合同。他说：“我喜欢定音鼓，也喜欢中国，有什么理由不来呢？音乐是跨越国界的语言。”

于是，2018年，62岁卡利尼开启了他人生中的第二次中国之旅。上一次，是1986年。那年，他曾跟随意大利热那亚卡洛·费利切歌剧院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一起，在上海和北京演绎歌剧《波西米亚人》，那是许多中国观众第一次现场观看西方歌剧表演。

再次来到上海的卡利尼，用定音鼓的节奏敲开一扇新的大门。从此，在上海交响乐团的音乐会上，观众总能注意到打击乐声部里那个身材高大的“意大利老爷爷”，稳如泰山，一锤定音。

第二指挥

卡利尼是个老顽童。在上海交响乐团的打击乐器库，在摄影记者架灯为他拍摄肖像的一会儿工夫，他已经用手中的两只鼓槌把身边的乐器们都玩了一遍：通通鼓、小军鼓、大军鼓、锣、镲、木琴、钢片琴、中国大鼓……每件乐器都被他敲击出极具个性的节奏。

上海交响乐团打击乐器库里，这里是恩里科·卡利尼的宝库

可这宝库里，独独少了卡利尼的宝贝——定音鼓。因为体积在乐器中算庞然大物，在交响乐演出中又不可或缺，为了方便腾挪，四只定音鼓被放置在上海交响音乐厅后台上场口的角落里，卡利尼带记者找到了它们。揭开防尘布，操起鼓槌，演出就要开始了。

不管什么样的打击乐器，卡利尼都能“玩”两下 

身在乐队中，卡利尼总是细心观察和聆听整个乐队的演奏，并用定音鼓响亮的声音和多变的节奏带动整体演奏。“定音鼓在管弦乐队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就好像是‘第二指挥’。”卡利尼说，“许多重要的交响乐作品中，定音鼓的戏份也很多，比如贝多芬第七、第九交响曲，马勒第二、第五、第七交响曲。”

恩里科·卡利尼在上海交响乐团排练，台上的他总是很“抢眼”

阿根廷作曲家毛里西奥·卡赫尔曾为定音鼓创作《定音鼓协奏曲》，谱子最后标明，要让演奏者用尽全力，一头扎进鼓里完成演奏。《定音鼓协奏曲》的演奏视频一度在社交媒体走红，也让定音鼓这门乐器“出圈”，许多中国网友调侃：“真的是用生命在演奏”“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蒙在鼓里’”。

虽然还没演奏过《定音鼓协奏曲》，但卡利尼和他的定音鼓近年来有了越来越多机会站到舞台的中央。去年夏天，卡利尼和上海交响乐团打击乐演奏家付艺霏一起，将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改编成了双钢琴和打击乐的版本。有乐迷如此形容卡利尼的演奏：“这位意大利老爷爷毫不认输，敲起定音鼓来形神兼备，不偏不倚地敲在你的心头上，荡起阵阵涟漪。”

定音鼓是交响乐团里的“第二指挥”，卡利尼本人也偶尔放下鼓槌，拿起指挥棒，客串室内乐指挥。2020年，他曾在上海交响乐团的一场室内乐音乐会担任指挥，演绎斯特拉文斯基的《管乐八重奏》和威廉·沃顿的《门面》。

如今，卡利尼已进入他在上海交响乐团担任定音鼓首席的第二个任期。今年66岁的他，对于音乐生涯还有诸多想象。他说：“当我结束上海的工作后，我将会回到罗马，除了学习钢琴外，我会再次投身室内乐指挥。”

多元声音

2018年，曾在意大利留学的上海女孩劳雯菁接到上海交响乐团邀请，为刚来上海的卡利尼当翻译。她当时没想到，自己将会和这位比她年长40岁的意大利人成为好朋友。

“我觉得他真的很勇敢。”劳雯菁说，“许多人在60岁都退休了，而他拥抱了一个巨大的变化。而且他来上海之前几乎毫无准备，语言不通，房子也没找好，在酒店住了一个礼拜，现金用完了，只能向乐团预支工资。但他从没觉得难，他就是很典型的罗马人，生性乐天。”

一开始，劳雯菁还时常接到卡利尼的求助电话，帮他“隔空”翻译，处理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小麻烦。渐渐地，劳雯菁发现，求助电话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她收到的是卡利尼发来的照片，分享日常生活的点滴。“他吃到好吃的中国菜会分享给我，比如小笼包和百叶结，有一次去四川演出，看到大熊猫，特别开心，给我发了好几张照片。”

这几年，劳雯菁见证了卡利尼的变化。“他的英文变得越来越好，已经逐渐适应在上海的生活。他的妻子也从罗马搬到上海来陪伴他。他还在乐团里交了不少新朋友，时不时去上海周边探望朋友。”

劳雯菁曾在上海交响音乐厅看过卡利尼的表演，坐在音乐厅里，她发现卡利尼在台上台下的反差非常大：“在台下，他是可爱松弛的意大利老爷爷；一旦登上舞台，他就是气场强大的演奏家，专业而专注。音乐就好像融入了他的DNA，在台上他总是那么轻松自如。他还很有观众缘，只要一段时间没登台，就会有观众念叨：‘那个意大利定音鼓爷爷怎么不见了？’”

定音鼓不常出现在舞台的中央，但这一次在我们的镜头里，恩里科·卡利尼和他的定音鼓成了绝对的主角

上海交响乐团目前有十余位外籍乐手。大号首席萨沙1999年从俄罗斯来到上海，成为改革开放后上海交响乐团最早引进的外籍乐手之一，在上海一待就是23年。长笛首席巴托洛梅奥和小号首席斯蒂法诺都是卡利尼的意大利老乡，巴托洛梅奥来上海的时间更长，也给了卡利尼很多帮助。

来自世界各地的演奏家们，共同汇聚成了上海交响乐团多元而和谐的声音。在这里，音乐是他们共同的语言。除了在上海交响乐团演奏，他们也投身教学，培养中国交响乐人才。

来上海四年，卡利尼曾多次跟随上海交响乐团赴世界各地演出，包括故乡罗马。每到一处，观众热烈的掌声总让他确信，自己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上海交响乐团是一支非常优秀的乐团，我相信未来它会在世界舞台绽放更多光彩。”卡利尼说，“都说古典音乐的未来在中国，我也希望定音鼓这件乐器在中国收获更多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