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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和“傻子”的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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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春鸣 2016-10-20 08:01
摘要:那一天阳光耀眼,我拎着一袋垃圾下楼,眯起了眼睛,差点与迎面拖着垃圾桶的人相撞。——那正是两个智障者中的一个。他很麻利地从我手中接过袋子,喊了一声阿姨,他的口水从嘴角淌下来。我有点慌张,意外高亢地应了一声,把自己又吓了一跳。

我有点怕下楼,怕遇见一个人,每次和他相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我带了好吃的,心里很笃定地四顾寻觅,却不见他的踪影,恰巧没带,只是下楼丢个垃圾买个菜什么的,他的声音必定会从楼房拐角、我的后脑勺、甚至腰的位置响起来——他正在弓着身子扫地。“阿姨,好吃的,你带了没有?”

 

平生第一次和一个智障者离得那么近,我几乎看得见他睫毛的翕动,黄玉米一样的牙齿上浮动的阳光,还有口水。看不出他的年纪,从他喊我阿姨,可以猜测他的心理年龄应该在十多岁。

 

这个陪读小区的保洁工中,有两位智障人士,(对不起,我不知道最妥贴的口头称呼是什么,似乎还是换成“傻子”比较自然,没有对智障人士不尊重的意思。)他们无比勤恳,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来除草扫地。我经常远远指着他们勤劳的身影给小树洗脑,他们起得比初三的学生更早,所以不管我多早出门,都觉得脚下干干净净的,但我从来没有靠近过他们。

 

那一天阳光耀眼,我拎着一袋垃圾下楼,眯起了眼睛,差点与迎面拖着垃圾桶的人相撞。——那正是两个智障者中的一个。他很麻利地从我手中接过袋子,喊了一声阿姨,他的口水从嘴角淌下来。我有点慌张,意外高亢地应了一声,把自己又吓了一跳。

 

但是他特别高兴,又凑近我一点:阿姨,你看我卫生做得好吧!

 

我连声说是,转头想上楼。

 

“那你给点东西我吃吃。”他蹦到我前面,眼角闪着眼屎和狡黠的光。

 

我一愣。是呢,人家喊你阿姨,你当然也要示爱才对。

 

于是随口敷衍:“今天没带着吃的,下次带给你好不好?”

 

我往楼上走,可是他又凑近一点点:“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只好说:“明天,明天吧!”

 

他高兴地挥了挥手:“阿姨再见!”

 

第二天我下楼三次,每次都带了一把糖果,没有碰到他。

 

第三天我忘了带,他却夹着扫帚翩翩而来,看见我眼睛一亮, “阿姨,你给我带了好吃的吗?”

 

哦,天哪!他的眼神啊!看我就像看天使,多少渴望、馋意和仰慕……那句“没带”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我飞快地钻进汽车踩下油门,心咚咚乱跳。

 

如是几次,我觉得自己都要疯掉了。才知道说话不算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非常折磨人的一件事。幸亏正常生活里,多的是像我一样不认真的人,我们说着“哪里哪里”、“下次下次”、“好的好的”、“随便随便”、“没关系没关系”,交到一些虚与委蛇的朋友,就这样敷衍过了自以为正常的一生。

 

后来我就像带家门钥匙一样天天带着零食,有时在远处看见他,扫落叶、拔草、清理垃圾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儿讪讪的,不敢送过去。因为那些“好吃的”,许多都是我们自己不想吃的,比如参加婚礼后的喜糖,中秋节之后的月饼。我等着他在看见我的时候主动跑过来,然后再顺理成章地给他。

 

谁知道后来他扛着扫帚从我身边经过,都像从来没喊过我阿姨一样——他不认识我了?还是不屑再假装认识一个说话不算数的“阿姨”了?我习惯了不守诺言和自以为聪明,终于被一个傻子明确地鄙视了。

 

对于那些让人失望的人,也许确实不该记住。“傻子”扬长而去,我的心里却扎进了一根小小的刺。每次得到糖果,饼干,我都会下意识地放到我的包里,幻想着下次他再离我这么近的时候,我一伸手就可以递给他。我的同事、小树、小树的同学,多次吃到了我本是留给“傻子”的那些零食。看着他们鼓起的腮帮子,我想到的却是“傻子”嘴角流下的口水与微笑。

 

本文组稿、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朱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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