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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年代学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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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李 动 2016-07-14 08:00
摘要:每逢“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或重大的运动,我都被班主任薛老师请去画宣传画,从放学画到天黑,有时时间紧了老师便特批不用上课赶画。画纸摊放一地,我跪在地板上随兴涂鸦。下课时同学们挤进会议室,望着未完工的画作惊叹不已,纷纷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皮大王变成了画童

 

读小学时,便迷恋上了绘画,拿着粉笔在楼道墙上、水泥地上涂鸦,甚至在课本上随意乱画。上美术课嫌老师布置的画太简单,便从书包里取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连环画临摹起来。美术老师在图画本上批了“优上”,我喜不自禁,于是每次上美术课都找来年历片临摹,诸如《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等电影照片连环画,暗处还用小拇指擦几下,增加一点立体效果,还真像那么回事,吕老师见之大加赞赏:“你已超过了老师。”老师的一句表扬话,使我信心大增,从此竟走上了漫长的学画之路。

 

那时上课很随便,也没什么功课,一放学我便关起门来沉醉于连环画世界里,临摹《山乡巨变》《童年》,以及《唐诗一百首》仕女插图等,邻居和同学见之啧啧称赞,我便感觉良好起来。楼后的吴磊拜我为师,每天跟我学画,我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摸索到的技法传授给他。

 

有天晚上,哥从马路对面天原中学的校友黄河声家要来了一幅他的素描画,四开的铅画纸上仅划了一张握铁棒的巨手,第一眼的感觉是震撼,心里惊叹画得如此精妙,造型之准确,线条之流畅,层次之分明,令人叹为观止。

 

第二天清晨,我兴致勃勃地走了两站路,来到天山一条街文化用品商店,花了八分钱买了张的铅画纸,三支中华牌铅笔。回家按照同样的比例,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临摹起来。那时也没人指点,只凭着感觉走,黄河声可谓是我的第一位老师。发现他在用笔上采用了左下右上的线条法,便如法炮制,静坐一天,一口气临摹成功,虽不如原作精美,但在我的绘画史上可谓是里程碑,从此由连环画步入了素描画。

 

偶尔外出,邻居都惊叹皮大王怎么一下子不见人影了。是的,画画就像一块磁铁,深深地吸引着我,使好动的顽童自觉地变成了文静的书生。哥见我静心学画亦颇为高兴,又到黄河声家要来了几幅画工精细的素描画。有俄罗斯列宾的《意外归来》,精细的笔法将男孩惊骇的眼神画得逼真传神;以及那幅展翅翱翔的老鹰,其锐利的双眼和精细的羽毛,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我如痴如醉地沉溺在艺术的天地里,常常逃学回家一头扎进绘画里,忘了外面世界的存在。好在那时学习无人管,使我因祸得福。

 

幸逢恩师入正途

 

那时正是大字报宣传画流行的年代。每逢“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或重大的运动,我都被班主任薛老师请去画宣传画,从放学画到天黑,有时时间紧了老师便特批不用上课赶画。画纸摊放一地,我跪在地板上随兴涂鸦。下课时同学们挤进会议室,望着未完工的画作惊叹不已,纷纷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中学伊始,正逢全国掀起“批林批孔”运动热潮,我又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那天傍晚,我冒着蒙蒙细雨来到长宁区工人俱乐部橱窗前,一口气将二十多幅孔老二和林家铺子的漫画速写下来,当晚回家又放大到白纸上,赶了几个晚上才完工,拿到学校走廊的墙上展示,那古色古香、栩栩如生的漫画,立刻引起了轰动。

 

暑假期间,中学里来了一位浙江美院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老师姓朱,他听说我擅长绘画后,特意让我带自己的作品给他看看。我挑选了临摹的水粉画《列宁在十月》,以及几幅《国际歌》炭笔素描画,诚惶诚恐地来到朱老师办公室。他展开一瞅,抬起镜片后的眼睛惊讶此看着我,连声道:“画得好!画得比我好!”朱老师的谦虚,我还当真了。随后,朱老师给了我一块画板和一把美术室的钥匙,当场任命我为学校美术组组长。

 

那时只准画工农兵之类的高大上画像,但朱老师为使学生步入正途,悄悄取出贝多芬等石膏像让我们临摹。他捂着嘴悄声说:“千万不能说出去。”我们几个画友坚定地点头,又感激万分。放学后,我们躲在静谧的画室里偷偷临摹石膏像,见了朱老师画的素描石膏像,我才感到他的功力,笑自己井底之蛙般浅薄。在他的点拨下,我的素描基础更扎实了。

 

那时没有照相机,创作都是先行速写,靠真功夫。为了搞创作,关门临摹是不够的,还得深入生活画鲜活的动态速写。有段期间,每天清晨,我领着几位小画友,背着画夹跑步至三四里外的郊区北新泾菜场,画买菜的老农;到苏州河边,画船上的艄公、林立的烟囱,以及来到农田画劳作的村姑……

 

作者(左一)与中学同学到长风公园画速写时留影

 

哥从农场里回家探亲时,见满墙的画作后,为我的进步而高兴,帮我找了一位芜湖大学美术老师陈华。在哥的好友贝林兄陪同下,我走进了平安电影院楼上那一大套房间,仿佛步入了外国小说里的上流社会,房间之大、家具之豪华,令人惊叹。陈老师不慎摔断了腿,正在家里静养。我带了几幅临摹画让他审视,他见后没有表扬我,而是架好画板,开始以贝林为模特儿画素描。从切型线条的基本功开始教起。他眯眼用铅笔丈量,在画纸上按比列分割,使我颇受启发。

 

每周二下午,我与贝林兄准时去他家,陈老师继续画贝林肖像,边画边讲解,画到眼睛关键处,他着重细讲眼球要有层次,须留高光,眼皮底下应粗线条压住,这样才有神。慢工出细活,他画了两个月才画毕,我从头至尾边看边琢磨,收获颇丰。至今还怀念陈老师的启蒙教画,每每路过平安电影院时,都会深情地望一眼那排雕花窗口。

 

一场电影毁了我的"名声"

 

读初二时,为了响应毛主席发出的走“五·七”道路的号召,我们75届四班来到郊区颛桥学农。在插秧最繁忙的时刻,班主任派我与吴姓女同学去大队部刻蜡纸编写快报。虽每天走十几里地的农耕小路,但因我的特长避免了晒皮肤、劳筋骨之苦,更为欣慰的是可与写得一手好书法的吴姓女生一起垄上行,但一前一后,也不敢搭话,那时的人真老实。

 

一年后的初夏,我们班又去国棉二十三厂学工劳动。那时到处重视宣传,我又因擅长绘画分配到宣传科,班里的红卫兵副排长小朱也因写得一手好字,与我分在同科。每天我俩坐在小间里抄写和插图。之前虽每周六下课后,与小朱一起出黑板报,但平时相遇也不说话。如今因天天单独相处,话匣子一打开,海阔天空无话不谈。

 

一天,小朱告诉我,她有两张电影《战船台》内部观摩票。那是个文化荒芜的岁月,我急切地问:“电影票在哪里?”她低着头说:“在墙上衬衣的口袋里。”我当着她的面掏出了两张电影票,她也没表示反对,待我匆匆洗完澡欲骑车回家时,临别她突然悄声说:“那么就给我一张票好了。”我先是一愣,继而激动不已,扔给她一张票心慌意乱地逃之夭夭。

 

晚上我先来到大光明电影院座位上,心里犹如小鹿撞怀般乱跳,熄灯之后,小朱才姗姗来迟,开始有点心慌意乱,不久便进入了故事情节,到灯亮散场时,我俩慢慢地随着人流一起来到车站等车,虽然在宣传科讲话很放松自然,但在电影院和车站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莫名的激动。

 

未料,这事却不胫而走,且被传得沸沸扬扬。有天,朱老师见我,惋惜地说:“你心思不在绘画上,太可惜了!”我有口难辩,没想到一场电影毁了我的名声,我再也不敢去美术室画画了,怕见朱老师那双责备的目光。

 

我很感激朱老师对我的指点帮助。他擅长画人物水墨画,是我画水墨画的启蒙老师,他教我购买什么样的宣纸和国画颜料,以及画笔。宣纸有生熟之分,一张就四五角钱,画笔有大白云、小白云和叶筋等,每支也是二三元,颜料更是价格不菲,十元一盒。我正愁没钱购买之际,北京来的外婆获悉后,慷慨相助,她从对襟棉袄内袋里抠抠索索地一下子掏出了20元,塞给了我,我兴奋地接过钱,赶紧来到南京东路上的朵云轩,一下子购买了各类毛笔、颜料和宣纸,还买了一本方增先著的《人物水墨画常识》,当初喜悦的心情比如今到瑞士购买了一块心仪已久的欧米茄手表还激动。

 

与丹青难说再见

 

我从小崇拜的启蒙老师黄河声应邀来到我家观画,他凝视着镜框里的那幅毛主席身着长衫的水墨画《激扬文字》后,以肯定的语气说:“你的水墨画已颇见功力,不要再重复临摹他人的东西了,可以大胆地搞创作。”听罢他的建议,我颇受鼓舞,便尝试着让外婆和邻居女孩手捧宝书作为模特儿,静心创作了一幅题为《我给外婆读毛选》的国画,还真在区里的画展上展出了。这幅作品虽然有点稚嫩造作,但它标志着我从亦步亦趋的临摹走上了创作之路,并开始走向成熟。

 

中学毕业前夕,我去杭州游玩时,父亲的老乡、浙江美院党委书记高培明写了一封推荐信给画家肖峰,拜托他教我绘画。我拿着介绍信,找到了住在衡山路上的肖峰老师家,这时我才知道,他是留苏画家,其代表作是油画《拂晓》,画的是解放军攻入上海后睡在马路边,对老百姓秋毫无犯的场景。若干年后,肖峰成为浙江美院(后改名为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这是后话。肖峰热情地接待了我,对我的素描进行了指点,并约好每周日去他家学画。

 

原中国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协副主席肖峰

 

有了名师指导,我学画充满信心,每周日上午8点准时敲开他家的门,但这时正是他最忙的时候,我却懵懂不知。因肖峰有两个女儿,有时他刚起来忙不过来,就让师母宋韧教我。大约学了半年素描后,肖峰仔细看了我临摹的素描和水墨画后,建议说:“你的素描合格了,可以深入练习水墨画了,你的水墨画更有灵气。”说罢,他取出了纸和笔,给画家王个簃、唐云、应野平等画家写了信推荐。这些人物都是上海滩上的大家,我非常激动地收好推荐信,并记下地址,准备好好向大师求教,在画坛一展身手。

 

尚未来得及上门拜师,一个月后,即1976年初,我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匆匆离开上海。在七人一间的兵营里和极有规律的作息生活中,实在是难以展纸绘画,时过境迁,渐渐地与美术失之交臂,阴差阳错地移情别恋于文学。谁料一别就是30多年,现在我从事文字编刊工作,但我对绘画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每次有好的画展我都前往观赏,还收藏了许多画册,房间里也挂满了各种画。当下虽无暇挥毫丹青,然而此爱此情却无法割舍,也永远挥之不去。

 

(本文编辑:许云倩。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题图为作者所画周总理的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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