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甬之间，从字面看，二者并无甚关联。一个不怒自威的世界著名城市“大鳄”，一颗则是精妙的沿海明珠；一个直辖市，一个地级市。无隶属也就无谓主次高低。如果硬拉个关联，那就是二者同属长三角，正在共同纳入一小时城市圈，论距离，它们之间还不如沪宁杭来得直接。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走近他们，才知个中一二。

这“一”，首推语言。此前，怎能想到宁波人言必“阿拉”？

在我这个北方人心目中，“阿拉”为沪专属。打破这一定势的是一位宁波李先生，十多年前我出差宁波，他作为接待代表对我们讲一口还算纯正的江南普通话。然而一到宴会，李先生与我们说话无甚异常，转身与当地人讲话则一路“阿拉”起来。李先生性子急，语速快，在我们听来误解为“上海话”无异，这时如果桌上混入个不懂上海话的商业间谍，必定失职无疑了。

此后几天，凡公众场所，身边“阿拉”一片。李先生还是一位演讲高手，格外健谈，许多场合都能听到他的高谈阔论，而他那一口宁波“阿拉”却成为当时我眼中一个奇观，虽然，他面对我们瞬间就改为普通话，我却总是或远或近地望着他，听他与当地人口若悬河，心中暗想，接待单位指定他接待客人可谓人尽其才！之于我，见识了甬地别样的风物人情，心下微微惊异。

所惊的是，北方人听到杭州人说出上海话，尚可理解，毕竟长三角中的两个顶点，并且改革开放后杭州与上海之关系越来越亲近，二者的关联无论从历史底蕴还是地域经济甚至行政区划，总应比沪甬之间更直接吧。再推近一些，如果从上海比邻的浙江地界嘉善人嘴里听到“阿拉”，我倒觉得更合情理一些。然而，这个国庆节去西塘，试着与当地人讲话或留意听他们之间的交流，试图捕捉点什么，无奈路途匆匆，最终也没听清那里的口音。

虽然，至今多次到宁波，对他们的“阿拉”也渐渐见怪不怪，但每每坐在一起，听着他们之间的“沪”声“甬”语，仍是难抑的新奇。

再说“二”，应属经济。第一次到宁波，就由沪甬语言之间的关联，联想到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人文渊源，遂下意识地开始了探究，很快就发现了“蛛丝马迹”。所住的酒店大堂有一本当地财经杂志，随意翻过，上面许多当地企业界知名人士，有青年才俊，更有耄耋长者，年轻者的家世背景里多有提到祖上曾在上海十里洋场的工商界往事，字里行间也有直接获得祖辈上海遗风的传承。而那些长者，早年在上海滩摸爬滚打，一路斩关夺隘筚路蓝缕，最终成为业界翘楚……一目十行泛泛读过，却有一种模糊的印象逐渐浮出水面：宁波与上海渊源甚久。

多次穿行于沪甬之间，渐渐对二者之间的细节有了斩获。有一年在虹桥机场候机，听到一则广播：上海飞往宁波的飞机即将登机。随之惊异：宁波与上海之间竟有航班？在我的距离概念里，上海与宁波之间似乎近得仅在起降之间，为此我还专门上网查过两城之间的航班，大约用时50分钟，这样的结果，就让人得出结论，二者或有旅游关系，比如河北省会石家庄与秦皇岛之间就是这样的距离，而沪甬之间的旅游关系不言而喻，但我想他们之间应该更以经济关联为重。

后来的一系列事实证实了这一点。杭州朋友告诉我的一组数字，足以说明二者的经济不是一般密切：自上海开埠到今天的繁华，十个上海人中，大约有六个浙江人，三个江苏人，一个安徽人。而这六个浙江人中，大约有四个是宁波人。从前，交通以水路为尊，宁波与上海之间，从海上走便是近邻了，可借舟楫之利。航海是宁波人的看家本领，全球各地，有港口的地方就有宁波人。而上海近在咫尺，两地又同为商埠，宁波人岂肯轻易放过！

改革开放以来，宁波与上海的经济合作就经历了三次高潮：上世纪80年代上海工业结构大调整和产业大转移，宁波凭借体制优势和血缘感情抢占先机；90年代中期上海浦东大开发和经济结构的大调整，宁波凭借对内对外开放优势成为上海城市功能辐射和产业转移的受益者；新世纪以来，随着长江三角洲经济一体化和上海国际化进程加快，宁波接轨上海，融入长三角，成功走向世界大市场。宁波在沪企业呈几何级数增长，不少企业把总部设在上海，显然二者优势互补，错位双赢，越来越打得火热。

还有呢，杭州湾大桥的通车，让二城之间的交通由“V”字变成“A”字中一部分，4小时车程缩短到2小时甚至更短，如此，二城“约会”更为便捷，称为“鹊桥”也不为过了。

国庆节前，又到宁波。此次面对的工作对象便是一位“老宁波”。虽以往工作中已多有接触，却只有通过这次深谈才知他还是一位“老上海”。祖辈所生活的道光年间就在上海滩经营珠宝，著名的“老凤祥”就是他家祖上嫡传。全国解放后，他回到宁波，至今人已花甲。

面对他不时脱口而出的“阿拉”，初来宁波时的讶异不解，已成为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