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上海滩大亨杜月笙说过，人生要吃好三碗面：体面、场面、情面。眼下，杜大亨的所谓“鸡汤语”满天飞，据说，上面这一句还是比较靠谱，有据可考的。

最近，笔者了解到不少上海“金牌店小二”的故事，各种人物和故事细节汇聚交织在一起，脑袋里便跳出“情面、场面、体面”这三个词。并非以邪为师，只是顺带联想而已。

“店小二”成网络流行语

店小二，在古时候指的是驿站、茶馆、酒肆、旅店等处负责侍应的人。这两年，这个词已成为网络流行语·，有了更加生动的比喻和丰富内涵。

去年底，“店小二”被《咬文嚼字》公布为2018十大流行语。新的名词解释是这样的：“店小二”是政府部门对于自身建设的口号，即政府要千方百计为企业提供良好服务，增强服务意识，甘当服务企业的“店小二”。

怎样当好店小二？要眼睛亮、反应快、手脚勤，千方百计把顾客服务好。生活中有不少反例，到饭店吃饭，去商场购物，经常会碰到一些差劲的店小二，令人不适。

饭店里，顾客看着菜单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名称，问店小二“这个菜里有什么”，却一问三不知；请店小二帮忙催一下菜，却迟迟不见回音，原来“你们这桌不归我管”；商场里，奢侈品店的店小二经常“以貌取人”，看见衣着一般的顾客，便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而一些上了年纪的阿姨妈妈店小二，一见到顾客走近，就过于热情地凑上来问“侬想买点啥”，我还没细看呢我怎么知道想买点啥？

业务不熟悉，一问三不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办事能推则推；态度冷淡，摆不正位置，自我感觉过于良好；没有把握好分寸，过于热情，目的性太强……这些都是店小二的缺陷，在饭店商店里如此，在党政机关、政府窗口服务单位亦有此类现象。

那么，“金牌店小二”是如何端好“情面、场面、体面”这三碗面的呢？

第一碗面：情面

“金牌店小二”的第一碗面：情面。

人们常说商人重利轻义，其实不然，绝大多数人还是重情义的。

上海宝山区高境镇，地处城郊，地理位置谈不上优越。不过，高境镇有雄心壮志，要打造科创小镇。52岁的镇党委书记张惠彬，结交了一批“技术派”企业家。年轻的快仓智能科技总裁杨威，就是其一。

2015年初，张惠彬在宝山另一个更偏远的镇当镇长。调研时，他发现几位年轻人租用在一间旧仓库里捣鼓机器人。一问才知，这个团队成员大都来自北大，他们捣鼓的机器人将应用于物流。北大的一群高材生，跑到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研发高科技产品，张镇长一听便激动了，打听到团队负责人杨威的电话就打过去。

当时，杨威的初创企业注册在外区，张惠彬对他的关心关切却从没间断过。2016年，张惠彬调任高境镇成为张书记。2017年，杨威的企业正式注册到高境镇，“到张书记这里来，我只要安心做企业，很多琐事都不用操心了。”

以心换心，以情换情，此中道理，亘古不变。

上海远郊奉贤有个金汇新型经济园区，园区主任方健，4年为园区招商3个亿。看上去高高壮壮、粗枝大叶的方主任，有一颗细腻的心。小小的微信朋友圈，成为方主任的商业密码本：这个企业主，一大早微信步数就一万多，估计是喜欢运动。想走近他，可以约一场晨跑试试；再看这个，晚上12点还在秀生活、给人点赞，肯定是夜猫子，不妨就约在晚间。

一次，一个目标项目企业主破天荒地发了条朋友圈，图片是一盆多肉植物，配文“这么个小东西竟然这么有市场”。方健敏锐地嗅到：“对方一定有家人喜欢多肉植物。”第一次约见，方健捧了一箱从农户大棚里现采的多肉植物走进对方的办公室。另一家企业，负责人是位年逾古稀的老爷子，喜爱钓鱼，方健和他切磋技艺，成为忘年交。之后的故事这样演变：前一家企业，被多肉植物、更被方健的人情味所打动，不多时便落了户；后一家企业，爱钓鱼的老爷子把相关下游企业的一些项目介绍给了方健。

在金山工业区，园区领导曾发起过有意思的讨论，“到底该把客户当上帝，还是当兄弟”。工业区项目服务部部长曹友俊说，他更喜欢把客户当成兄弟，彼此没有距离，真诚为对方着想，“他们一辈子也许只办一次企业，没有经验，很不容易，我们就该手把手帮他们”。

金山工业区

第二碗面：场面

“金牌店小二”的第二碗面：场面。

店小二大都是政府部门一线工作人员，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一没权，二没钱”，要与各类企业打交道，应对各种情况，“场面”怎么撑？

“合纵连横”，是吴世伟经常运用的招数，他是松江区经济开发区做审批代办服务的“店小二”。“合纵连横就是需要我们既跟企业打好交道，又和职能部门‘混熟’，起到齿轮的润滑剂作用，加快它的运转。”

例如，超硅半导体企业想要在松江区文翔路上主干道上开一个口，这事情听起来简单，却涉及到区公路所、区交警队、路灯公司、市绿容局，还有电力、管道以及通讯等部门。按照以往，企业或代办人员需一家家单位跑，哪怕都找对门路，但一天跑一家，十天就过去了，再挨个去拿批复，起码要一个月。吴世伟知道这事以后，因为熟悉各家单位，所以便请他们一起到现场，进行联席审批，最后企业三天内就开工了。

从一个战场转战另一个战场，是金山工业区店小二曹友俊每天要应对的“场面”：

某个平常的工作日，上午8：50，A企业一组4人来访，谈了一个上午；中午12：30，B企业项目负责人，来商谈租赁厂房装修许可证办理和另一块土地招拍挂等事宜；下午2：30，约谈C企业，一起想方法解决工地上存在的工资纠纷问题；下午3：00以后，与D企业沟通，他们的项目出现了测量面积偏差问题……而下班后或周末，曹友俊他们还要跑现场，“我们跑到企业去、跑到工地去，面对面沟通，更容易找到解决办法。”

在上海各个服务企业的办事窗口，则是另外一副热气腾腾的场面。

崇明区行政服务中心二楼，市场监管局的一排窗口前熙熙攘攘，不少人在此办理企业注册、变更、注销等事宜。扎着马尾辫的沈春欢，是区市场监管局注册许可科副科长，案头堆着比电脑显示器还高的企业材料，正逐份进行审查。

“我的办公室不在这个窗口区，而在208办公室，不过我更喜欢在这办公——企业人员有事找我，不用去敲门；同事们有疑惑、拿不准的事，我可以第一时间去帮助处理。最近不是老说要‘走出舒适区’吗？你看托尼·史塔克，放着亿万富翁不当偏要去干脏活累活，这是‘走出舒适区’。我们市场监管人员也得‘走出舒适区’，把服务的‘阵地’前移，搬到‘前线’去，和企业更靠近。”沈春欢语速很快，说话间视线也没从材料上移开。

另一位黄浦的副科长，也早已“走出舒适区”，且“公私不分”、工作与生活高度融合了。

“林科，上海对企业新的食品经营许可管理办法里面说，我们药店以后办食品证就不用街道市场所看场地了，只是加强事后监管就可以了？”深夜11点半，一位药店负责人给林敏华发来微信，林敏华是黄浦区市场监管局企业注册许可科副科长。

林敏华的微信上，加了200多个服务过的企业负责人。不少负责人在企业开办后，经营中遇到问题，还是会发微信向她咨询。由于工作很忙，再加上很多问题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林敏华很少能及时回复；但只要空下来，她一定会翻出微信一个个回复。第二天中午其他同事在午休，她打开电脑，把资料调出来看了一遍，回复对方：“这个规定限从事预包装食品销售，特殊食品经营许可没有被归入”……

谁说深夜加班的只有码农、公号狗？谁说一天到晚忙得一刻不得闲的只有大领导？谁说机关、事业单位的公务人员很轻松？身边许许多多普普通通的店小二，为咱们的营商环境操碎了心。

第三碗面：体面

“金牌店小二”的第三碗面：体面。

在航运界，有个“行规”：新船下水前，邀请有威望、值得信任的人士，担任“godmother”（教母），为新船命名、祈福。

56岁的“奶奶级”招商员——虹口区投资促进办公室主任、区航运办主任张萍，曾经3次应邀在中远海运、太平船务等新船下水时，担任“教母”。据说，能担此角色对人的形象、气场、声望要求很高，是一种很高的荣誉，也是一份难得的体面。

时髦奶奶张萍在中远海运”安第斯“号集装箱新船上拉响汽笛

张萍和企业打交道13年，十多年来，上海的营商环境不断优化，相关政策、程序也在变化，不过，张萍基本上“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在她看来，“所谓招商，实质上是招心。要真正把企业家当做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对待。在业界口碑好了，才能在企业间口口相传，以商招商。” 百丽集团物流公司总经理袁明春，就是叫她“大姐”的企业家中的一位。

13年前，当“张奶奶”还是“张阿姨”的时候，她在虹口区一个街道当主任。百丽集团一家分公司落户在这个街道，张萍多次主动上门找到袁明春，询问企业需求，还再三希望袁明春引荐公司总裁见面交流。

“起初是有点烦的。”袁明春说了句大实话。是啊，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如果为调研而调研，为开会而开会，不帮助企业解决实际问题，反倒浪费企业时间和精力，是会让企业感到烦的。

“但渐渐地，感觉张萍和原先想象中的公务员不一样。服务企业非常认真投入，不由对她另眼相看，进而十分敬重，随后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袁明春说。目前，百丽集团已有多家公司在虹口发展。

“体面”二字，上海人甚为看重。衣着、谈吐、办事，都要讲究体面。体面人办体面事，需精心周到、妥妥帖帖，令旁人如沐春风，而自己也获得尊重。

奉贤区南桥镇西渡经济园区主任金叶花，也是位非常体面的店小二。40多岁的金姐懂“社会”，更讲“艺术”。

今年春节前，西渡经济园区组织评选“十大新锐企业家”，头两名分别是当年的实体型和商贸型纳税冠军企业。可到领奖前一天，却出了问题。一名企业家说，自己不爱出风头，拒绝了奖项；另一名企业家则推说在外地办事，赶不到现场，这急坏了负责颁奖活动筹备的园区同事们。

金叶花拎起电话，先打给第一个嘉宾。“喂，刘总啊，我是金叶花。明天这个奖，你可一定要接受，不然我这评选还有什么意义呀……”没成想，平日一贯硬脾气的刘总听了她的话，倒不好意思起来，只得满口答应。紧接着要“攻破”的是第二家企业的李总：“李总啊，知道您在外地，可明天的颁奖典礼您可得排除万难啊。您是来给我们撑面子的，您不来，这活动就不完美，就办不成功……”于是，李总便嘱咐秘书订了当天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上海。

有些园区召集开会，常常让企业感到“头疼”。可在西渡经济园区，凡是“金姐”通知的会，企业却都抢着来。

为啥企业这么给金姐“面子”？原因很简单，园区做事，先要找到和企业客户的“共赢点”，如果你的会议是麻烦别人，别人肯定不乐意配合。可如果你的会议是在真心帮企业解决个性化的问题，并且让企业主看到你了解他们、一直记挂着他们，结果就不同了。

杨浦众创空间

要获得企业的尊重和信赖，店小二还得练就一身“硬核”。闵行紫竹高新区的店小二们，平均年龄只有33岁，全都是来自国内各大名校的毕业生，名副其实的学霸团队，相当一部分甚至拥有在国内知名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背景。招商中心副总监傅佳斌感慨说，“工作10年，每天都有新东西要学，像是回炉读了好几个硕士、博士，还是跨专业的”。全国双创示范基地杨浦区，高科技企业集聚，区投资促进办公室负责人邵波逼着自己的团队，不仅要当企业的朋友，还要学会当“导师”，当企业站在“风口”时，帮助企业一起决策该朝哪个方向起飞……

“金牌店小二”的故事说了一箩筐。归结起来一句话：无论工作还是生活，情面、场面、体面，都要靠自己去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