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闭少年到聋人导演

很难说幸运还是不幸，从郑小三降生的时刻开始，世界就是一片安静的。郑小三父母一度因为儿子的“病”心急如焚，九十年代的郑州条件有限，医院向郑家关闭了治愈的大门以后，郑小三的妈妈又开始为儿子可以听见声音而寻找各种偏方，甚至请法师为小三夹长舌头。

为了治“病”，吃够了苦，却不见半点的疗效。父母出于关心郑小三而做的所有事，反而让他产生了“自己生来就不如别人”的感觉，小三开始变得敏感自卑，一度彻底放弃了与外界的交流。

大专毕业后，学习绘画的郑小三并没有机会坐在案头成为一名画师，也没有机会坐在电脑前成为一名设计师，郑小三成了一名流水线上的工人。

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让郑小三感到窒息，他还是想做设计师，却被父母以自己是一名聋人，很多事没办法做到为由而劝阻了。

郑小三不甘心。2011年底，朋友的一句“上海机会多”让他眼一闭心一横，买下一张前往上海的单程火车票。开始一场不辞而别的人生冒险。

2012年初，郑小三来到徐汇区业余大学，在沈雪晴老师眼里，郑小三就如同一只受伤了的小野兽，眼中满是悲愤与幻灭。

沈老师对郑小三说了三句话：“第一，要自信，从今天起你要知道，自己与所有人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要努力，从我们这里走出来的CAD，3D，平面设计师数不胜数，很多毕业生的专业素养甚至远胜听人，成为了业内的大牛，如果别人可以，那你为什么不行？

第三，今天你以学长们为榜样，明天你就要成为学弟们的榜样，你的责任不仅是过好自己的人生，还要让更多人过好他们的人生，老师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那是郑小三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他，其实他的人生竟有着这样的可能性。

2015年，即将从学校本科毕业的郑小三成绩优异，他很笃定，成为一名3D设计师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就在最后一学期的微电影课上，他如梦方醒，似乎这才找到了人生的“真爱”。

课堂上，来自上戏的老师教会了他镜头语言，剪辑语言，而当他亲身参与上戏成教班同学的毕业创作之后，一边打杂，一边默默观察的郑小三觉得，好像自己也可以。

两年酝酿，2017年，一部手语MV《单身情歌》不仅让郑小三在网络走红，也让他一举斩获英国聋人电影电视奖。一朝成名天下知，河南聋人少年郑小三，成为了中国聋人导演新星郑小三。

载誉归来，郑小三记得沈老师说的话。“你的责任不仅是过好自己的人生，还要让更多人过好他们的人生”。

他走上TED的舞台，组织中国的第一个聋人电影节，2019年，他计划在四月开拍职业生涯的第一部长片，长度90分钟。他想努力让所有人听见聋人的“声音”，他也在试图让聋人同伴觉得自己与别人并没有不同，他说，他做的所有事，是为了让更多的听人和聋人明白，彼此之间，并无不同。

郑小三现在时常会回到母校，和学弟学妹们聊天，也试图从中发现一些未来一起奋斗的战友。沈雪晴老师还是老样子，每天为学生们忙忙碌碌，和谁说起自己这帮孩子，都是滔滔不绝，那些些琐碎平凡的话语里，满是对孩子们的骄傲和爱。

聋人女孩的求学旅程

2017年，郑小三刚开始他的“网红”导演之路，也开始筹划中国的第一场聋人电影节。也是在这一年，湖南姑娘匡鹏娟为了求学，辗转来到上海。

和郑小三一样，匡鹏娟从小主意就大。读高中的时候她成绩不错，便想着也要参加高考，也能够像别的同学一样读上大学。

她上网研究，找聋人圈子里的朋友打听，最后决定北上，到长春一所综合性大学就读，在那里，有专门针对聋人学生设置的专业课程。高考发榜，匡鹏娟果然轻松录取，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这所大学。

不过对于匡鹏娟来说，这可不是励志故事的梦幻结局，“折腾”才刚刚开始。进入学校，很快她就感到无聊，她清楚地知道大学也只是过渡，聋人要比别的听人更早地开始考虑就业的现实，她觉得学校教的东西不仅粗浅也有些落伍，她开始担心几年以后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昂首挺胸走进职场了。

匡鹏娟想起之前听人说起过上海有所针对聋人的大专学校，不仅可以在毕业后继续本科的深造，最重要的是，这所学校的课程内容和师资的配备，都十分精确地瞄准了适应聋人的就业市场。

她偷偷坐飞机去了上海。走访调研了一番后，回东北的飞机上，她考虑的已经不再是要不要来上海读书，而是要带多少小伙伴一起来上海读书了。

2017年3月，匡鹏娟和三个小伙伴一起站在了在徐汇区业余大学的校门口。

入学的第一天，老师们清楚地告诉她，她会学到什么和为什么学这些，更让她安心的是，学校本身就是一个就业的平台，她要做的，就是按照老师的要求把书读好，这样等到毕业以后，留在上海工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自此，匡鹏娟开始了一场奇妙的学习旅程。

美术基础的老师是职业的画家，而各种平面、3D；静态、动态的设计软件课程则是由业内第一线工作的专家们进行教学，教摄影课的老法师带出的学生甚至拿过国际的大奖，而影视文本创作的老师则直接来自于上海戏剧学院。

匡鹏娟并不知道徐汇业余大学的老师们是通过什么方法变出了这样一支梦幻的团队，但她知道的是，自己终于可以安心读书，再也不用在自己的内心设定一个小妈妈的人格，操心未来。

最后一课，人生启航

2018年12月30日，是17届上海徐汇区业余大学聋人大专班同学们的最后一课。一部分同学即将迎来寒假，而对于包括匡鹏娟在内的另外一部分同学来说，今天的考试通过后，大专的学习生涯就要告一段落了。

在五楼的美术教室，徐岷正在给大一的同学上水彩课。徐岷是一名画家，也是特级素描讲师。可是面对聋人学生，他却是个新人老师。

虽然和同学们沟通需要用手语翻译老师，急性子的徐岷却常常忍不住直接手舞足蹈，跟学生比划着说明绘画过程中的要诀，或者索性直接坐下来，一边画给学生看，一边耐心地跟学生进行讲解。

在四楼的电脑教室，准毕业生们正紧张地进行着平面设计课的考前准备，学校的计算机安装了特殊的文字系统，老师只要在电脑文本框进行书写，同学们的电脑上就会显示老师书写的内容。

三楼的摄影教室，同学们已经完成考试，气氛变得轻松而热烈。随着电商市场对照片、视频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在摄影摄像方面有一技之长的聋人学生常能受到企业的青睐。

管骅是一名摄影家，在学校给聋人孩子们上课已经超过了十年的时间。过去十年里，管骅最自豪的就是培养出了许多可以通过摄影这门技术养活自己的学生，甚至还有一名学生曾获得聋人摄影比赛的国际大奖，最终进入上海市残联，成为了一名专职摄影师。

2019年1月11日，对于聋人学生们来说是既开心，也伤感的日子。上海徐汇区业余大学的演讲厅，匡鹏娟和同届的另外25名小伙伴一起参加了属于他们的毕业典礼。当天下午，全体同学的毕业作品展也吸引了社会各界人士到场观摩。

匡鹏娟和小伙伴们在为展览的开幕作最后的准备。

老师,同学,聋人,听人，大家济济一堂,是欢聚,也是别离。

老师带领着同学们排练用手语“唱”国歌,这是每年毕业典礼开幕的传统。

每到孩子们毕业的时刻,已经在特殊教育部服务超过十年的沈雪晴老师还是会眼泛泪花。

即将离开熟悉的老师和伙伴,一位女孩按奈不住伤感,放声大哭。

摄影课老师管华正指挥所有人站位,准备拍摄大合影,这是管老师给学生们上的”最后一课”。

徐汇业余大学的杜校长也是一名英语老师,他看到学生们的手语视频毕业作品高兴地表示,希望以后自己的英语换同学们的手语

不少企业负责人来到现场,仔细观摩同学们的毕业作品；也有来自广告公司的设计主管当场就和同学们表达签约就业的意向。

一位毕业生正和同伴们交流自己多媒体视频的创作灵感。

在上海徐汇区业余大学，聋人学生和老师们的故事还会继续。一支强大的教师团队，支撑着一群默默努力的年轻人，他们不抛弃，不放弃，珍惜每一个平凡生命里的缤纷梦想，并一步步地将梦想变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