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王海燕 陈抒怡

3月6日，上海代表团全体会议对中外媒体开放，朱国萍代表说起养老问题的两个“痛点”，活生生的案例引人共鸣，这是她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第4次在人民大会堂发言。

朱国萍应该是中国最接天线的“小巷总理”了。

她一端系着“虹储小区”，在上海这个居民区当了26年的居委会主任、党总支书记，管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另一端直通“庙堂”：她是十一届、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同时又是十二届全国人大主席团成员，也就是说，出席本届人代会全体大会时，她与总书记等国家领导人一起坐在大民大会堂的主席台上。

图为朱国萍。

她当过十年全国人大代表，也当过党代表，无论是面对社区居民，还是省部级高官，这位小巷总理总能应对自如，讲起她熟稔的基层社区，“呱啦松脆”，很接地气，且始终保持本色。

2014年3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上海代表团参加审议时，朱国萍用讲故事的方式讲解社会治理创新，总书记夸她：“故事讲得好、很生动，大家都爱听故事。”

“我讲的都是居民的故事，都是大白话，大家听了开始会笑，然后会好好想一想，这样我的效果就达到了。”说这话时，朱国萍正在虹储小区忙活，今年全国两会前，她带着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在小区里转，小区到处葱葱郁郁，有古色古香的长廊、白墙黑瓦的小区活动室。三三两两的居民在绿荫下聊天、下棋，看见朱国萍会主动打招呼，问好。

20多年来，她从未离开虹储小区。这里的1000多户人家都认识她，喜欢她。她和她的同事将这个上海普通的居民区，打造成拥有全国第一批绿色社区创建活动先进社区、全国百佳学习型社区等多个荣誉的明星社区。

“1991年我开始做社区干部时30岁出头，大眼睛、马尾辫，一晃20多年过去了。”在上海代表团驻地，带着一副框架眼镜的朱国萍显出几分知性，“眼睛不太好，戴的是老花眼镜。”记者要给她拍照，她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挺直身，“你看头发还顺吧，居委干部也要注重自己的形象，精神面貌可不能差！”

近30年深耕里弄社区，朱国萍打响了自己这张“小巷总理”的牌子，2015年，以她为原型的原创现代沪剧《小巷总理》在上海巡演70余场。“小巷总理这个称呼还是朱镕基总理叫出来的。”

朱国萍带记者去“萍聚”工作室，这个设在虹储居民区的工作室，梳理出民生议事、助老服务、停车管理、宠物管理等八个专业领域，一方面向社会招募能人加入志愿者团队，另一方面也向周边社区输出专业服务，让需求与高质量的服务在工作室的平台上得到对接。

“他们最初建议叫朱国萍工作室，被我否定了。”朱国萍说，个人能量再大也有极限，她希望能有更多优秀的小巷总理涌现，更多的基层代表能走上更大的履职平台。

国家领导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很亲切

上观新闻：你是全国人大代表，还是大会主席团成员，开会有压力吗？

朱国萍：根据《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议事规则》，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举行前，召开预备会议，选举主席团和秘书长，主席团主持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主席团成员一般包括，党和国家领导人、各民主党派中央负责人、各省区市代表团负责人，科教文卫、宗教以及工人、农民、解放军和基层的代表等。

上观新闻：主席团成员中，有党和国家领导人，有省市区的领导，也有您这样来自基层的代表。和国家领导人一起坐在主席台上，什么感受？

朱国萍：3月5日大会开幕，我就坐在主席台第三排的中间，周围坐着很多领导，他们热情地跟我问好。孟建柱书记，老远就向我打招呼，和我握手。“国萍，你好吗？”后排的陈豪等领导也都亲切地问候我，我们一一握手，心里暖暖的。

坐在主席团上，我近距离体验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平易近人。他们真的一点架子也没有，待人很亲切，很随和。

朱国萍代表与王战代表在讨论议案。张驰摄

上观新闻：听说你一直珍藏着胡锦涛总书记签名的首日封。

朱国萍：对，这有段小故事呢。那天正好是3月8日，全体会议结束后，我从主席台座位走到胡锦涛总书记面前，‘总书记，给我签个名吧，’总书记微微一笑，点头说，‘好，好。’我就递上了首日封和笔，‘我这有笔。’总书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在首日封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上观新闻：这两年，习近平总书记参加上海代表团审议，都与基层代表同排就座。

朱国萍：习近平总书记在上海工作时，曾去过虹储小区。2013年人代会，总书记参加上海代表团全团审议时，还没等介绍我，总书记便对我说，“你是老代表了，都认识。”后来他与我握手时，我就向总书记报告：这些年，我们不断推进社会管理创新，社区环境又有新变化。我还邀请总书记“到上海时再来我们社区看看。”

从去年开始，总书记参加上海代表团审议时，都与基层代表同排就座。我当时问工作人员，能否换下位置？他们说，会议就是这样安排的。去年我和孙跃明、朱雪芹等基层一线代表与总书记同排而坐，今年是来自企业的周振波、徐小平代表。

上观新闻：你还在上海市委常委学习会给领导干部上过课。

朱国萍：当时我结合亲身经历讲了居委干部的五个担心，讲述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危害。我说的都是经历过的鲜活事例，向市领导反映基层群众的真实情况，据各方反馈说上课效果还不错。

两会中的朱国萍代表。

立法联系点为啥选在了虹桥街道

上观新闻：民法总则草案提交本次人代会审议。这个草案对您来说，应该不陌生，去年你所在的立法联系点提出的相关建议就被全国人大采纳。

朱国萍：是的。2015年，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在湖北襄阳市、江西景德镇市和甘肃定西临洮县人大常委会以及上海长宁区虹桥街道设立了四个基层立法联系点，而我所在的虹桥街道是全国东部地区内唯一的一家，也是唯一一家设在基层街道的立法联系点。

当时全国人大办公厅来上海选点，看了好几个地方。其中一个是虹桥街道。

2008年，朱国萍担任奥运火炬手。她手持“祥云”火炬，为北京奥运加油。

来虹桥街道“招标”那天，我也主动争取，说立法联系点应该设在虹桥街道。我给出理由，这里既有古北新区涉外居民区，又有传统居民区，有助于听到各个层面的群众意见；第二，我是全国人大常委会领导结对的基层代表，各方对我这个基层代表一直很关心，也很熟悉。如果这个联系点放在虹桥街道，我这个全国人大代表可以更好地发挥桥梁作用，让居民意见直通全国人大。

上观新闻：你在其中起了牵线搭桥的作用。

朱国萍：当然虹桥街道本身也有优势，这个街道所在地区不仅国际化程度较高，商务功能也比较成熟，居民结构比较完整，辖区内还拥有比较丰富的司法资源，可以给联系点更多法律专业的支撑。

上观新闻：立法联系点已经建立一年多，给居民带来怎么样的影响？

朱国萍：过去，基层群众感觉立法工作挺高大上，也有些高深莫测，建立基层立法联系点可以很好地打破这种神秘感，将群众的意愿渗透于法律的章节条款之中。我们居民参与立法征询的热情很高，小区有5个人是联系点的联络员，他们有的来自高校，有的是创业者，都乐于为立法建言献策。

比如在反家暴法征求意见中，居民就提出保护的对象不仅有妇女儿童，还应该有老人。全国人大法工委听取基层意见后，这条建议被采纳。对居民而言，这种成效也是一种激励，拉近了群众与立法工作的距离。

上观新闻：民法总则草案也征求了你们的意见。

朱国萍：是的，民法总则草案二审稿中有条规定：无法定的具有监护资格的人的，监护人由被监护人住所地的居委会、村委会或民政部门担任。

我当时就向人大常委会法工委专家表达了反对意见。我所在的虹储居民区，曾有一个6岁小孩，父母离异后随父亲生活，在父亲被刑事拘留7天时无人照管，不得不由居委会“接纳”。7天里，居委会工作人员提心吊胆，生怕出意外。“万一小朋友顽皮受伤，谁来担责？居委会人员少、事务杂，直接照顾无自理能力的老人小孩很困难。”

我注意到，在提交大会审议的最新版民法总则(草案)中，这条规定被改为，没有规定的具有监护资格的人的，监护人由民政部门担任，也可以由具备条件的被监护人住所地的居委会、村委会担任。这个修改很好，这样有余力的居委会可以负责，居委会无余力负责时，政府部门可以兜底。

朱国萍：居民对民法总则草案很关注，这两天我的微信群还会收到社区居民给我发来的建议消息，他们希望通过我把这些建议反馈给全国人大。

我就是“黄菊干部”

上观新闻：您提的不少建议与社区相关，您做社区干部有多少年了？

朱国萍：1991年我就开始做社区干部，属于当年那批“黄菊干部”中的一个。居委干部没有什么上升的空间，但我对这个不在意，我这人就是喜欢做事，从不淘浆糊，既然选择做社区干部，就要做做好。

年轻时的朱国萍。

上观新闻：在你当代表的这十年中，虹储小区有什么变化？

朱国萍：变化相当大。10多年前下岗工人多，不少居民原来的厂关闭，这个比例在我们小区相当高。我那时的主要精力就是解决下岗工人的就业问题。照理这不是我分内的事，可我是居民区党总支书记，是人大代表。居民有困难，就会来找你寻求帮助。我们社区干部虽然没什么关系，但也有一些“话语权”，我就利用小区共建单位给居民介绍工作。有人原来开车，就介绍他到其他厂开车；有做财务的，我就介绍他去别的公司做财务。我会关照他们，这份工作要好好干，可不能砸虹储小区这牌子。居民很珍惜这个机会也很努力，慢慢也就有了口碑，这个小区的人是信得过的。

居民的就业问题解决了，社区工作也就好做了，大家买我面子，愿意来捧场，小区事务搞得有声有色。

年轻时的朱国萍。

上观新闻: 现在是什么情况？

朱国萍：现在大家经济条件好了，环境也变好了，生活也便利了很多，我们的工作重心也就放在了引导自治方面。

上观新闻：我们注意到虹储小区的宣传栏很有特色，居民会愿意把自家的隐私，包括门牌号、工作单位、兴趣擅长，甚至家里的狗的信息，都公开张贴在小区橱窗内。

朱国萍：对啊，我们小区就是熟人社区，不仅公开信息，还亲密到可相互交钥匙。虹储居民区是上世纪70年底末、80年代初建起来的30多年房龄的老式公房，但房价还比周边小区高，就是因为小区和谐融合的环境吧。

上观新闻：您提的很多议案、建议都很接地气，可以看到上海社区的影子。

朱国萍：小区就是社会的晴雨表。春江水暖鸭先知，很多新事物、新苗头，都可以在小区里观察到。比如前年，也就是2015年，我就开始提防范P2P金融诈骗的建议。那时，正是互联网金融风行恶炒的时候，也是我们代表讨论最热的话题之一。我那时就觉得P2P不大靠谱，实体经济不好，他们用什么来赚钱，有担保吗，有注册吗？

别的不说，就在我们小区，就有不少居民盲目投入，有人亏了几十万，都不敢对家里人讲，压抑得苦，就跑来跟我说。我会提醒他们，但没什么用，对方利率比银行高，居民都被忽悠进去。当年我就提了一份关于金融诈骗监管的建议，如果对这种情况不管，老百姓的钱都被骗了。我这份建议都来自社区。

上观新闻：这次两会你还带来了关于“共享单车”的建议。

朱国萍：这也是源自虹储小区的案例。共享单车很方便，但停放很任性，我们小区一度停了58辆共享单车。为了规范停放，志愿者将乱停在小区的共享单车统一放置到小区大门外，并以长效管理的态度，杜绝共享单车停进小区。我想，虹储的治理经验也值得其他小区借鉴参考。

文内照片由受访者供图。 题图来源:张驰摄  图片编辑:周寅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