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派画家周英华:要让世界看见中国

风云 2015-04-17 19:03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柳森
中医、太极、唐朝宋朝的诗歌、书法、“天人合一”的自然观……都是那么了不得的东西!年轻人们,快去把中国这个巨大的宝库打开来!用我父亲的话来讲,就是“从以前旧的东西里面来创新”。要拿我们最好的东西去跟外国人比。

 

着一身简单的黑色紧身短袖T恤衫,浅蓝黑色牛仔裤和无系带帆布鞋……要不是下巴肌肉略松,怎么都看不出眼前的周英华已“年逾古稀”。

 

在西方社会,他是久负盛名的“华裔食神”Michael Chow;而在中国,“京剧大师周信芳次子”的身份,更广为人知。

 

不说话时,戴着圆形黑框眼镜的他有一种“不威而怒”的神采。一旦开腔,爱笑,更爱开玩笑。时不时手同脚一齐比划,辅以京剧中“tangcei,tangcei”的锣鼓点来配合解说……

 

周英华1939年出生于上海,12岁就远离故土。时隔60多年后,他重返家园,带来自己的个人画展《麒派画家周英华》。今日,该展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拉开帷幕。

 

我的DNA,“麒派”的DNA

 

上海观察:看到“麒派”两个字,很多中国观众首先会联想到的,就是您的父亲、京剧麒派艺术创始人周信芳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到要对自己的“画家”身份,做这样一个界定呢?

 

周英华:“麒派”这两个字,我用了以后,感觉责任很大。这个展览还有个副题,叫做“Voice from My Father(致我的父亲)”。如果我画出来的画很丢人的话,就会很对不起我父亲。用上海话讲,就是“侬这碗饭还想吃伐”。所以,我必须拿出十足的信心来做好这件事。

 

这个展览不仅对我自己很重要,它也在讲述过去120年来发生的事情。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今年是我父亲诞辰120周年,更因为,在过去的120年里,无论是中国、中国人,还是我的家庭,都经历了太多。这个展览还是一个跨文化的产物,会有一些外国艺术家为我造的像(包括画像和蜡像)展出。在我看来,那些画上的“我”并不是我本人,而是他们通过我这样一个人,表现他们想表达的东西。把他们的作品拿出来一起展示,也是对过去120年来中西之间某种互动的见证和展示。

 

当我的人生走到现在这个章节,我喜欢管它叫“第三章”。我发现,自己的整个骨血甚至整个人生都打上了“麒派”的烙印。再说了,我身上本就带着“麒派”的DNA。

 

周英华的帆布鞋,与他的画作风格如出一辙。

 

上海观察:“麒派”的DNA是怎样的?

 

周英华:我的DNA来自父亲母亲。父亲是一个唱戏的人。虽然他7岁就出名了,大家管他叫“麒麟童”,后来又管我叫“小麒麟童”,但我的感受告诉我,他那个时代的人并没有那么看得起他。母亲(裘丽琳,曾是上海上流社会的社交名媛)也是一样。她有外国的血统,所以社会也看不起她。这一切在我这个人身上形成一种张力:一方面,我的父母都很有名;但另一方面,他们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尊重。于是,对歧视或者不尊重比较敏感这个DNA,在我小时候就跟着我了。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injustice(不公平)。再加上后来到英国后遭遇到的种种,injustice就成为我创作中一种非常好的原材料。

 

除此之外,在我的心目中,麒派的DNA还包括“重”、“难”以及“每一个细节之间的彼此和谐与平衡”。我觉得,麒派不只是一个做戏的派别,它还是一个有关创意、创作的理念。在麒派的精神之下,每一个细节都有很多内涵。就像一个宇宙一样。

 

在我父亲那里,麒派是比其他任何派别都要来得厚、重、长的胡须,是每一个肢体表现方式上的紧密配合。你说长的难,还是短的难?重的难,还是轻的难?当然是长的、重的难了。麒派的东西样样都难!为什么很少京剧演员愿意唱麒派?因为太难了!麒派的这种难还不是自己去找的,是为了最好的艺术表现。麒派总是在寻找真实。

 

到了我这里,麒派就是做任何事,都要寻找那条唯一正确的道路。这后来成为贯穿我一生的信条。经营餐厅如此,作画、做人都是如此。

 

说到这里,周英华摆起父亲曾经那个标志性的亮相动作。他解释说,这里面有很多讲究,每一处都不可以随意忽略。

 

走“唯一正确的道路”

 

1956年及随后的一年里,周英华分别在圣马丁艺术学院和汉默史密斯房屋与建筑学院学习。他感到艺术是一种可以自如表达自己的语言。

 

虽一心想成为艺术家,但在那个年代,作为一名中国艺术家,周英华饱尝被拒绝和排斥的滋味。随后的十年,他一度处境艰难,甚至食不果腹。

 

为了生存,周英华最终决定暂别艺术,把顶级中餐厅Mr.Chow打造成自己的舞台。

 

上海观察: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在那个年代,中国人在欧洲的谋生方式,一个是开餐馆,一个是开洗衣房。但它们中的大部分,几乎不大可能以艺术来作为自己的一个特征。您的餐馆就很不一样。当时怎么会想到要开一家顶级中餐厅?

 

周英华:我一直想做一个艺术家,但他们不给我机会。于是我就把我的饭店变成了一个艺术。它就像是一个音乐剧一样的东西,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章节都经过精心的设计。

 

就拿摆台来说,如果现在给你一个玻璃酒杯,怎么把它放到餐桌上?(边说边演示)酒杯摆台,关键是落台的那一刻。重心握得不对,放下会太响。但如果太当心,周围的客人又会被你搞得很紧张。

 

所以,杯子要像飞机那样“着陆”那样摆到台面上。你得是一个好飞行员。这个“着陆”一好,就全好了。不仅给了客人一个视线上的焦点,还能控制得很稳、很平滑。

 

上海观察:世界上真有您说的那条“唯一正确的道路”吗?

 

周英华:至少我自己就一直是以此为信条的。

 

怎么去找这条路?答案可能有100样,我就说两样。一是抓中心,二是找窍门。而且这个“唯一正确的道路”不是个人性的,而是整体上的。也就是说,你样样东西都要去抓中心、找到窍门。而如果你不去找这样一条道路,你就处处需要妥协,就会有很多问题和借口,还经不起推敲。

 

类似我刚才说到的怎样摆玻璃杯这样的细节,在我的餐馆里有成千上万。做人更是,数不清的学问。操练任何一件事,都有数不清的细节要注意。但如果都做到了,就会形成一种和谐。我把这个追求完美的过程叫做“功夫”。

 

中餐馆在西方世界曾经一直是没有地位的,但因为有了上面说的这些功夫,我把中国餐馆做到了全世界最高的水平。我把中餐馆做到了极致,让外国人服服帖帖。现在我已经可以说,我的餐馆在20世纪艺术史上的地位无人能及。历史上没有其他人抵达过,将来也不会被超越。

 

“世界艺术中心将移到中国”

 

上海观察:您多次谈到,自己很爱中国。您说的这个爱,是从哪里来的呢?

 

周英华:我很爱我的父亲。因为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所以我爱中国。很简单。

 

我12岁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父亲,但是我一直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他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包括在刚去英国时,突然遭遇巨大的心理落差,因为当时中国人在英国的地位真的很低,包括后来生活几度迷失方向,只要想起我对父亲的那种认同,我都告诉自己,我要从头开始。我要对外国人说:我不服帖,我要打天下。外国人越看不起我们中国人,我就越要做得好。

 

我们今天所在的和平饭店是上海最好的饭店之一,拥有非常悠久的历史。外国公司买下它的经营权后,看得出来在它的内部装修上花了很多钱,24小时都有可以去吃的餐厅,法式西餐做得尤其好。但在我看来,这里的中餐馆一点都不够好,是这里里里外外最蹩脚的部分。师傅是很好的师傅,但是装修上没有放钱进去。在这样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饭店里面,为什么不把中国餐馆做成里面最好的一个餐馆?

 

上海观察:您曾说,在不远的未来,世界艺术的中心将会从纽约移到中国。您为何有这么大的信心?

 

周英华:现在有一种声音,21世纪是属于中国的,我很认同。我是从外国看中国,我是远看的,不是近看。

 

曾经有一次,一位古董商给了我一个东西。我说这是什么,他说是唐朝的。我说我是中国人,怎么从来没看到过?!从那天起,我开始发现了中国的伟大,那是我未曾知晓的伟大。同理,现在很多中国人只是还没有接触到中国真正伟大的地方。

 

中医、太极、唐朝宋朝的诗歌、书法、“天人合一”的自然观……都是那么了不得的东西!技术这个东西来源于西方的哲学,从文艺复兴开始,他们一直强调人要战胜自然。结果走到今天,我们这个世界被严重污染了。而中国以自然为本的观念恰恰相反。在中国的文化里,人很小,自然很大,这在宋朝的文人画里表现得非常明显。今天的世界恰恰很需要这些东西。

 

当然,1949年之前的中国是衰落了,积贫积弱。但我觉得,今天,能够逆转的种子已经种下。

 

上海观察:这是一颗怎样的“能够逆转的种子”呢?

 

周英华:1949年,毛主席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就从这个种子开始。什么时候开始开花呢?就是2008年奥运会。正是从这个角度而言,我觉得,21世纪,在不远的将来,世界文化的中心有望从纽约转移北京。所以,现在的中国人,尤其是年轻人,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们快去把中国这个巨大的宝库打开来!用我父亲的话来讲,就是“从以前旧的东西里面来创新”。要拿我们最好的东西去跟外国人比。

 

我的一生可以说有一个使命:推广和弘扬中国文化。如果说,在50年前,餐馆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一个媒介。那么今天,我可以让世界看见中国的媒介又多了一样,那就是我的绘画作品。

 

说到中医,周英华总是很激动。他侧身握起助手的手腕给我们看:“中医就是这样,一只手管三个器官,另一只手也管三个器官。听一听,摸一摸,就什么问题都知道了。还能治未病。比老是开阿司匹林强多了!”

 

(本文仅代表作者和受访者个人观点。图片摄影:李谧欧 编辑:秦红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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