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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秦绍德:老城厢,一碗甜菜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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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2018-07-17 18:21
摘要:1958年,秦绍德11岁。爬到西仓桥街93号顶楼晒台,看出去是老城厢最核心区域的景色。在这里生活的经历让秦绍德体会到,什么是城市底蕴的厚度,什么是城市包容的宽度。不论日后走到哪里,这份老城厢赋予的智慧一直伴随着他。

 

大人拿着破铁锅爬上屋顶,小孩举着钢精脸盆走到晒台,人们静静等待着指示信号的到来。1958年12月13日清晨6点,报时钟响,上海的大街小巷,忽然一齐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如下了一场金属暴雨。

 

人们大力敲响手中的器物,一边仰望天空,无数角落里,麻雀被声音惊吓得扑棱棱飞上天,孩子们则在一边观望,兴奋地大喊大叫。这一天,上海开始了为期三天的全市灭雀行动。由于麻雀生理上的弱点是不能连续飞行,在空中飞一会就会疲惫不堪,极易自坠。因此,上海人灭雀的战术就是轰、打、掏(窝)。那时,把麻雀当作“四害”除(另三害是苍蝇、蚊子、老鼠)。据两天突击、三天扫荡后的不完全统计,共灭雀52万只,掏窝12万个。

 

时至今日,秦绍德仍记得这一天的情景。

 

秦绍德幼时

 

1958年,他11岁。爬到西仓桥街93号顶楼晒台,看出去是老城厢最核心区域的景色。密密匝匝的屋顶构成一片波浪,东北角突出的一点是城隍庙,西南角突出的一点则是文庙。西仓桥街位于两庙对角线的当中点。北面是小桃园,南面为也是园。虽然,从1951年随父母搬入,到1962年考到上海中学离家去学校住宿,在西仓桥街也不过11年,但秦绍德却感觉到,那是他心中的“祖籍地”,一生的起点。秦绍德笑呵呵地说,现在上海像他这样的世代土著居民——老城厢里人,已经不多了。他祖上的居住地是在豫园西邻的侯家浜(今称侯家路)。

 

老城厢的市民生活,看似各行其是,其实规整有序。五方杂处的居民,在这里形成一种内向的调节力。在这里生活的经历让秦绍德体会到,什么是城市底蕴的厚度,什么是城市包容的宽度。不论日后走到哪里,这份老城厢赋予的智慧一直伴随着他。

 


老城厢


 

上海老城厢是上海历史的发祥地。

 

上海县城图 《上海城南旧事》

 

1292年,上海县正式成立,从此作为一个独立行政区域与华亭县并列受松江府管理。以镇升县的上海,临江近海,200多年间一直太平安宁,因此也未修筑城池。到了明代中叶,倭寇频频来犯,修城墙以抵御外敌变得迫在眉睫。1553年,上海县城在4月到6月间,接连遭到5次寇患,一次比一次惨烈,民居县署尽被火烧,街市几成焦土,时任松江知府度定基址后,日夜抢修城墙。是年,上海县城城墙完工。此时距离上海建县已过去整整260年。

 

城墙系泥土版筑,周长9里,高2.4丈,初有城门6座:朝宗门(大东门)、跨龙门(大南门)、仪凤门(老西门)、晏海门(老北门)、宝带门(小东门)、朝阳门(小南门);另有水门3座,东门、西门两处跨肇嘉浜,小东门处跨方浜。城上有雉堞3600多个,箭台20座,大东门和小东门上有敌楼。城墙外绕水壕,长1600余丈,宽6丈,深1.7丈,“周围回潆,外通潮汐”(《上海县志》)。筑城仅1月,倭寇又来犯,按察佥事董邦政以微弱兵力撄城固守,县城得以保全。1556年,倭寇围城17日,因有城垣守护而未得逞,从此倭寇不再进犯。

 

有了城墙围成的圈,就有了老城厢的概念。

 

老城厢内,祭奠霍光将军的城隍庙始建于1292年,明永乐年间,知县张守约改建,增祀上海城隍神秦裕伯。之后历经修缮,到了光绪十九年(1893年),知县王承暄募建仪门大殿、戏台、鼓亭等。乾隆年间以来,商贾在城隍庙竞设店铺,逐渐形成著名小商品、土特产、风味小吃市场。逢年过节,城隍庙均举办各种庙会,吸引着成千上万香客和游客。1922年至1924年,城隍庙3次毁于火灾,于1926年重建钢筋水泥的殿宇。而文庙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海建县以前的南宋时期,至清朝咸丰年间,上海县知事重建文庙,成为当年上海县城唯一的儒学圣地。元、明、清三朝,上海县籍秀才最后考上进士做官的有279人,据统计,明中叶后上海学宫备案并发给膏火银(生活津贴)的廪生、增生、附生常年额为650人左右。因为有这样的建筑在侧,老城厢内尊师重教的风气也源远流长。

 

早在宋末,老城厢内就设置镇学,元初改为县学。明清时期创办不少制度完备的书院,龙门、蕊珠、敬业、梅溪4大书院最负盛名,推动了上海文教事业的普及和发展。清末废除科举,书院逐渐为新式学校取代。清光绪四年(1878年),龙门书院毕业生张焕纶在梅溪弄旁创办正蒙书院。经费全由私人捐助,教师主要由龙门校友担任,不取报酬。书院一改传统教育方式,规定“不授贴括,以明义理,识时务为宗旨”(《上海县续志》)。设国文、舆地、经史、时务、格致、数学、诗歌、体育等课程,当时被誉为“中国四千年来最先改良小学校”。由于书院开西学之风,初办时入学者仅40余人,至光绪八年(1882年)已达近百人。道台邵友濂拨4200两银作为办校经费,光绪十一年(1885年)再次拨款,赁原址西1.3亩地扩建校舍,改名“梅溪书院”,增设英文、法文课程。还吸收女学生进校,实行男女同校。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奉诏改办学堂,称“梅溪学堂”。1911年后改称“梅溪小学”。

 

5岁开蒙,秦绍德走进的校园,正是位于老城厢内的梅溪幼稚园和梅溪小学。他做了胡适的校友。古老的木楼梯,砖墙砌的面积不大但明亮的教室,极其认真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这里,他结交了儿童、少年时代的同学、朋友。其中有些人和他一路从幼稚园升到小学,从小学升到初中。当年稚幼童,如今白头翁。六十多年了还在继续往来。

 

秦绍德(左二)成为少先队大队长时和辅导员合影

 


14家房客


 

秦绍德读书不用父母操心。他小学6年级,功课全优,在校是大队长,在家是课外学习小组长。之后升学至敬业中学,依旧名列前茅,是班里的班长。

 

当时学生下午3点后放学,住得相邻的孩子们五六人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去其中一家一起做功课、玩游戏。因为家里空间还算宽裕,秦绍德所在的学习小组,就是到他家里来做作业的。

 

秦绍德住在西仓桥街93号一幢上世纪40年代造的新式洋房内。洋房原主人离开大陆,这幢三层楼建筑成了公租房,先后搬进14户人家。居民中有职员、船员、店员、教师、裁缝等。大家合用水龙头,也合用厨房。太阳好的时候,大家都到三楼晒台轮流晒衣物。有人烧了好吃的,也和邻居分享。到了月底,大家轮流抄表收水电费,电费按灯头算,水费按人头算。偶然谁家来了客人,必定会主动向值班抄表的人报备。所以虽然居住条件局促,但彼此之间倒也和睦友爱。

 

秦绍德的母亲,年纪居长,人品端正,颇有主见。偶有邻居口角相争,她必定主动出面调停,大家信服她,有事常来找秦家姆妈。

 

 

秦绍德(右二)在敬业中学和同学合影

 

一幢楼成了一个自我管理也会自我调节的小村子。有人结婚生子,这家长辈一定挨家挨户送上喜糖喜蛋,有人家的孩子要去上山下乡,全楼一定悉数出动相送。虽然各自籍贯不同,职业不同,却又彼此包容友善、互相融洽地在逼仄的环境里共存下来。这幢楼也是上海市民文化的一个缩影。

 

1913年,在经过多年争议后,老城墙被拆除。是年6月,北半圈筑成马路长850丈,名“民国路”(今人民路); 翌年冬南半圈筑成马路长800丈,名“中华路”。老城厢没有租界的洋气,但老城厢有老城厢的馈赠。过去,敬业中学注重体育,过节会组织学生进行火炬接力赛,举着火把,沿着老城厢跑步。在秦绍德的记忆里,有一年他的哥哥是火炬手,他跟着妈妈早早就候在西门梦花街口。路两旁挤满了观众。火炬手们擎着火炬从小南门跑过来,大家都欢呼起来,好似迎接英雄。

 

住在这里的居民从来不用操心吃早点。清晨从西仓桥街家出门,弄堂口就有大饼油条摊位,有各种咸甜豆浆和卖阳春面的铺子。下午,卖糖粥的小贩挑着担子沿街走过。小贩担子前一头放着炉子,生火温着粥,后一头筐内放着碗勺。孩子们看到他的出现,必定飞奔回家问父母要了三分钱出来,眼巴巴看着小贩放下担子,舀出赤豆粥,放上绵白糖,然后迫不及待接过来喝。到了夏天,街面上则又换成卖棒冰的叫卖声了。那些年里,孩子们课余去文庙爬树、游戏,去蓬莱市场看电影。那里有一家蓬莱电影院,常常放学生专场,只要一角钱。孩子们便将点心钱省下来,买票看电影。秦绍德说,有几年他和小姐姐每周都去看,看了很多好电影,现在还记得。有时,孩子们也缠着大人去城隍庙游玩。每每大人们在买衣服,孩子们却关心梨膏糖、油墩子、五香豆和鸡鸭血汤。

 

在三年困难时期,禽肉供应减少,肚子里缺少油水,都饿得慌。有一天,秦绍德回家。母亲神秘兮兮地从碗橱里取出一碗红烧菜肴,说专门留了给儿子当点心吃。原来是甜菜梗。

 

那一碗红烧菜梗的滋味,就像老城厢的滋味,朴素无华,却又回味无穷。是故乡的滋味,带着母亲的爱,不论过了多久回忆起来,都是甜滋滋的。

 


 

秦绍德,1947年生,复旦大学教授。曾任《解放日报》 总编辑、复旦大学党委书记。

(资料参考《黄浦区志》《南市区志》)

 

 

题图来源:邵竞 制图 背景图:《上海城南旧事》(资料图) 图片编辑:邵竞
内文图:除署名外均秦绍德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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