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梦溪笔谈》，记载活字印刷等创新成果在中国乃至世界科技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朱彧《萍洲可谈》，最早记录指南针发明后被用于人类航海实践；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记录880多年前宋朝使团出使朝鲜半岛交通情景；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描绘京城开封繁华市井开创中国城市社会文学……

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点：宋人笔记。今天（30日），作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历时19年、共计102册、约2266万字的《全宋笔记》全十编，编纂完成并全部出齐，在上海师大首发并首赠上图。海量的千年笔记整理出版后，连同《全宋文》、《全宋诗》、《全宋词》等，使我国宋代文献资料基本上呈现出一个完整概貌。中央文史馆馆长袁行霈专门题贺《全宋笔记》，称：“取笔记之精华，补正史之缺失。”

何为中国“笔记”？

与当代人学习生活中常说的学霸笔记、新闻笔记等不同，中国古代目录分类中并没有笔记一说，或者说从来就不将笔记作为一个独立门类来处理。目录学家通常把随笔而记的作品，归入小说家、杂家或杂说类，没有统一的划分标准，有时则统称为笔记小说。“《全宋笔记》编纂整理与研究”项目首席专家、主编，上海师大古籍研究所教授戴建国认为，笔记乃随笔记事，而非刻意著作之文。

已故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清华古典文献研究中心主任傅璇琮，也是全书序者。他发现，“笔记”一词，倒是很早就出现在南朝刘勰《文心雕龙》的《才略》篇中。傅璇琮认为，此处的笔记、论述，是与诗赋等韵文对称的散文文体，虽然与后来唐宋时期的笔记概念不同，但刘勰未将笔记与小说相连，是颇有识见的。他表示，过去很长时期，与诗、文、词、小说、戏曲等相比，学界对笔记的研究是相对薄弱的。

戴建国告诉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全宋笔记》的编纂整理工作自1999年筹划启动，王水照、徐规、朱瑞熙、李裕民、陈尚君等学者以各种方式给予指导，特别是傅璇琮对整理工作悉心指教，倾注满腔心血。“如今，有些当年曾给予指导、参与筹划和整理的先生已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些先生为总集所作的贡献是永远不能忘记的。”

为何做全宋代笔记？

那么，为何中国学者如此看重宋代的笔记？

宋人笔记是宋代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数量庞大。据初步统计，现存宋人笔记约有500余种，内容几乎涉及宋代社会的各个领域，具有较高史料和文化价值。可以说，宋代是中国古代笔记的成熟期，原先笔记中的志怪传奇内容逐渐淡化，历史琐闻与考据辩证相对加重，注重现实成为主流。这种不拘一格的随笔记事文体深受大众喜好，上至宰相、大臣，下至僧侣、布衣，都加入了笔记的写作行列。

笔记写作者不必刻意“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也无需关注“春秋笔法”，兴致所至，将其所见、所闻、所思随手札录。学者基本共识认为，“宋代散文中的笔记文是古代文体解放的重点标志”，特别是南宋时期，如陆游《老学庵笔记》《入蜀记》、范成大《吴船录》，以及吴曾《能改斋漫录》等，都列入文学史论述的范围，不少古典文学论著提出宋代笔记已是晚明小品的先驱。

另外，以《容斋随笔》、《考古质疑》、《困学纪闻》为代表的宋代笔记，也开启了后世考据笔记的先河。而戴建国认为，宋之后的笔记，无论是著述形式，还是内容涉及面，基本没有超出宋代笔记的范畴。

但学界前辈有言：“宋人笔记很难标点，内容复杂，比正史还难整理。”目前学术界和出版界已对一批主要的宋代史籍和诗文进行了整理，出版有《全宋文》、《全宋诗》、《全宋词》。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在程应镠等老一辈学者率领下，曾经整理出版过《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文献通考》等大型宋代史籍。但迄今为止，尚无一部系统整理过的收罗齐全的宋人笔记总汇。

宋人笔记有啥好看？

傅璇琮表示，“宋人笔记的价值与意义，是很值得研究的，有些恐怕我们现在还未有充分的认识。”如北宋的《梦溪笔谈》，其中记载毕昇发明活字印刷，其在中国印刷史上的史料价值已广为人所知，而外国学者李约瑟博士在其所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更对《梦溪笔谈》有关自然科学方面的记载，检出200多条，并认为涉及数学、天文学、气象学、地质和矿物学、物理学、灌溉和水利工程学、农艺学、医药和制药学等。

又如南宋末周密所作《武林旧事》，被《四库总目提要》确认并肯定“是书记宋南渡都城杂事”，“目睹耳闻，最为真确”。如其卷六《诸色伎艺人》，记录有480位民间艺人姓名，同卷的《诸色酒名》记有54种酒名，同卷《糕》则笔录了当时临安（杭州）民间富有特色的糖糕、蜜糕、粟糕等19种食品，同卷《书会》记录临安市内6个书会成员姓名或绰号，卷一〇《官本杂剧段数》记录南宋当时官本杂剧剧本280部，这些都是官方正史或作家专集未曾有记的。“如像考古工作那样，我们可以从中挖掘出过去未曾发现或未予重视的文物资源。”

当然，《全宋笔记》整理也收录了一些带有写实性内容的志怪小说。例如《夷坚志》，是宋代社会史研究的资料渊薮，为治史者所重视。其所叙鬼神，体近传奇，虽以鬼神因果报应故事为多，也不乏名物典章、社会风俗的真实记载。如《夷坚丁志》卷十七《瑠璃瓶》就记载了宋徽宗时期民间锡匠运用水银特性，在瑠璃瓶内胆巧镶金箔的手工技艺。

在巨制《全宋笔记》中，更有大量的笔记文本为学界首次整理，仅如佛学类笔记，就有《罗湖野录》、《云卧纪谈》、《丛林盛事》、《枯崖漫录》、《林间录》、《法藏碎金录》、《人天宝鉴》、《广清凉传》等，大多为宋代僧人所作，多佛门闻录，颇具佛学史研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