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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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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汪金友   2018-06-12 07:11
摘要:父亲早就准备了白面、白糖和花生油。只见他把三样东西和在一起,然后用一个祖传的模具一扣,一块块的月饼就出来了。

 

我们家六代单传,到了父母这一辈,竟然生下六个儿子。那个年代,吃饭穿衣都是很大的问题。幸亏父亲有几门手艺,才把我们一个个养大。

  

父亲的第一门手艺,是打鱼。我们村的东边,有几百亩的水塘,分称南大河、北大河。中间有一条小溪,自北而来,向南而去,并把两个河塘串联起来。河塘没有人养鱼,也没有人管理。于是野生的鲫鱼、黑鱼、鲇鱼、嘎鱼、鳝鱼、白条等,便在河里自由自在地生长。 

 

要打鱼,先要准备一张网。父亲的渔网是自己织的。他从县城的集市上,买回一些网线,然后再用竹片,削制成一个梭子和一个尺片。每到晚上,或下雨阴天生产队不出工的时候,父亲就坐在炕上织网。渔网织好之后,还要进行两道工序。一是买几斤铅块,融化后铸制网坠。二是用一盆猪血染网,然后再放到锅里蒸,蒸完挂到树上晾干。父亲说,网脚拴铅和猪血染网,都是为了让渔网下水更快。在河里游的鱼来不及逃脱,就被扣在网里了。

  

因为白天要到生产队上班挣工分,父亲打鱼的时间,全是在夜里。我们睡觉的时候,父亲也睡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起来走了。到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经常听到父亲在大街上的叫卖声:“新鲜鱼了!新鲜鱼了!” 

 

一般情况下,一个晚上,父亲也就打二三斤鱼。卖两角或两角五分钱一斤,可以有五六角钱的收入。当时在生产队劳动一天挣10分工,年终也就三四角钱的分红。所以父亲夜里这五六角钱的收入,也算很不低了。 

 

如果鱼没有卖完,就送给亲戚朋友,或者我们自己家熬了吃。为此,我们小时候经常吃鱼。有时候,父亲还会打到一两只王八,卖不出去,母亲就给我们炖了。那时不知王八汤有多么珍贵,只觉得里边的肉不是很多。 

 

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总觉有些遗憾和惭愧。我不知道夜里打鱼的父亲,能睡几个小时的觉?我没有问过父亲,这样没日没夜地干,到底有多累?我们只知道,六个兄弟都齐刷刷长大,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挨过一顿饿,没有缺过一件衣。 

 

父亲的另一门手艺,是扎“纸扎”。就是用秫秸和纸,给办丧事的人家做纸人纸马。听母亲说,父亲的这门手艺,是跟本族的一个大爷(父亲称大伯)学的。这个大爷心灵手巧,但嗜酒如命,经常处于醉态,50多岁就离开了人世。所以每当村里有人老去,帮忙办丧事的人,就来找我父亲订做“纸扎”。简单一点的,丧事办一天,只做一件“纸扎”,包括车、马、童、库等。复杂一点的,丧事办三天,除上述外,还有莲花椅、九莲灯、灵亭子等。出殡之前,这些“纸扎”都要送到一个地方烧掉。

  

父亲做的“纸扎”非常精细。比如莲花椅上的莲花,先是把白纸缠绕在秸秆上褶皱,然后上半截染成红色,再一瓣瓣分开,非常像。还有九莲灯上的纸罩,都是父亲一刀一刀刻出的。罩里的画,也是父亲一笔笔画成。每到办丧事晚上“纸扎”大游行的时候,也是全村人赞美父亲手艺的时候。只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父亲的表情,似乎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得意,仍是和以往一样的平静。 

 

大约从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和哥哥开始跟父亲学这门手艺。每当村里有人去世来订“纸扎”的时候,母亲就说,今天不要上学了,帮你父亲在家里干活。开始,父亲教我们怎样绑架子。比如车的架子怎么绑,马的架子怎么绑。我印象中,最容易绑的架子,是排灯。绑架子的时候,手腕上拴一个竹片,是专门用来往秫秸里插马莲用的。马莲作为绑绳,不用系扣,不用打结,直接插进秫秸就行了。然后,父亲又教给我们怎样糊纸。我记得最清楚,要用食指捏纸,中指抹浆糊。

记得当时一件“纸扎”,可能是5元钱。如果做三件四件,除去成本,我家还会有十几元的收入。这在当时,算是一种相当不错的副业。只是我和哥哥后来都参加了工作,再加上农村破除迷信,父亲的这门手艺,就失传了。 

 

父亲还有一门手艺,就是制作点心。相传我曾祖父的时候,我家开了一个点心铺。曾祖父善于钻研,不仅糕点做得香甜可口,而且还能唱几句莲花落。到了我祖父,点心铺仍然开着。我的两个姑父,都是我爷爷的徒弟。我的父亲那时尚小,没有等到独立门户,就赶上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世道混乱,点心铺关门,我家也落了个贫农成分。  

 

上个世纪60年代初,正处于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几个孩子,好久都没有吃到点心。到中秋节的时候,父亲说:“我给你们做月饼吧。”我惊问:“爸,你会做月饼?”父亲一笑:“会呀,一会就等着吃吧。”原来,父亲早就准备了白面、白糖和花生油。只见他把三样东西和在一起,然后用一个祖传的模具一扣,一块块的月饼就出来了。因为没有烘炉,只能放到大铁锅里,像烙饼一样,来回地烤。过了一会,月饼就出锅了,每人一块,又香又甜又脆。这也是有生以来,我吃到的最好吃的月饼。

  

后来,父亲又做花生酥糖,并推着小车,到周围的集市上去卖。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更不会在人面前夸耀自己的产品如何好。但每个集市,父亲带去的酥糖都能卖完。回来的时候,还给我们买回一些好吃的东西。

  

改革开放以后,县里办起了食品加工厂,请我父亲去当师傅。只可惜他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干了两年,就回家休息。 

 

除此之外,父亲还会编筐、扎笤帚、垒墙等多种手艺。现在看来,他的脑海里还是蛮有市场意识的,只是没有赶上好的时代。如在今天,也许会成为一个企业家,或者大工匠。 

 

我怀念我的父亲,也以有这样的父亲自豪!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朱蕊 图片编辑:笪曦
本文图片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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