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位置: 文化 > 读书 > 文章详情
【读书】桂芳姐姐巧遇日本姑娘
分享至:
 (0)
 (0)
 收藏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中岛幼八 2015-09-07 11:36
摘要:桂芳姐姐比我大十来岁,我被抱过来,没几年她就出嫁了。

陈家养父的丧事办完后,人走了,钱也花光了,第二天吃什么都没有着落。姐姐回婆家去,我也跟去,暂时在姐姐家待几天。

 

桂芳姐姐比我大十来岁,我被抱过来,没几年她就出嫁了。

 

我们东厢房老胡家有个二儿子,一般人叫他胡二,我称他为二哥。姐姐本来跟他从小在一起,很要好,如同青梅竹马。但是,这胡二有痨病,养父不愿意把自己的姑娘许给他。

养父强迫姐姐跟木其村老孟家的老三相亲,就嫁给他了。木其离沙兰有四里地,上了东岭还得往东去,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屯子。

 

那个时候还没有婚姻法,儿女的婚事都由父母做主。姐姐不能如愿,也没办法,只好嫁给孟家老三了。

 

姐姐结婚的时候,我已经记事儿了。姑娘出嫁,当妈的都很忙碌,养母想方设法要给姐姐打扮打扮。她老人家给姐姐剪了头发,还给她描眉。我看在眼里,也明白这是姐姐的大喜事。

 

描眉的时候,我还在旁边看热闹。养母让姐姐端端正正地坐好,要把她额头的胎毛、鬓角的汗毛一根儿也不剩全都拔掉。养母把线绳很顺当地用双手的几根指头拧成几个结儿,灵巧地来回滚动,卷进线绳的细毛随之被拔掉,肯定是很疼的,但姐姐一声不吭。额头完了鬓角,鬓角完了脸腮,费了好长时间,姐姐的脸泛红,显得特别柔嫩。接着还要描眉,养母用同样方法把多余的眉毛拔掉,姐姐的眉毛像月牙儿一样,弯得那么细。

 

姐姐出嫁那天我也跟去了。姐姐头上戴一块红头巾,跟姐夫手拉手拜天地。进家门的时候,站在两旁的人往她们身上打豆粒儿。“多疼啊!干吗弄这个?”我有些不解。据说,这是为了锻炼新娘早日习惯婆家的风俗。

 

当天我吃过嚼谷就回沙兰了。过不多日子,我想姐姐,又去她家住了几天。晚上,我睡了以后,姐姐把我衣服的窟窿缝好,还在火盆儿上烤,把藏在衣服里边的虱子熏出来。虱子掉到火盆儿里,还扑哧扑哧响。

 

已经躺在被窝里的姐夫,突然生气了,冲着姐姐说:“快睡吧!多费灯油呀。”姐姐回了他几句,照样给我烤衣服。我一来,姐夫和姐姐就因为我争吵,逐渐地我也就少来了。

 

不久,姐夫当兵入了伍,姐姐生了个男孩儿。我上姐姐家的机会又多起来,她出去干活,我替她看孩子。这个男孩好哭,我要哄他,给他拉摇车,背他玩儿。我一天也够累的,躺下来就睡着。

 

有一天晚上,我正睡着,突然姐姐把我叫醒了。我揉着眼睛问姐姐什么事儿。她说好像有人敲后窗户,让我打开窗户看看是谁。我只好凑近窗户,要开也不敢开,谁知道外边有什么东西!

 

我特别害怕,把窗户稍微开了一下就关上了。

 

“啥也没有。”回头告诉了姐姐。

 

“那哪行啊!不打开窗户出去看一下,哪知道有什么东西呀!”我还光着腚,黑咕隆咚地出去,叫狼咬了咋办呢?

 

我要哭了,央求着说:“我怕狼!”“不要紧的,狼哪会敲窗户!”姐姐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无奈,打开了窗户,把下身伸出去,脚还没沾地儿就收回来,钻回屋子里,回手把窗户关上了。回头跟姐姐说:“看了,啥也没有。”“那就行了,快睡吧。”姐姐好不容易答应我了。

 

后来,过了些日子,我已经把那天晚上的事忘得精光。养母说胡二病在炕上,要不行了。

 

“吐了一大盆血。”正好去看望他的时候,让养母赶上了。

 

“人的肚子里有那么多血呀!”连在接生现场习以为常的养母都感到吃惊,看来确实吐了不少血。

 

胡二很早就染上痨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好颜色。但是,他为人善良,对我特好。自打姐姐出嫁后,他病一直好不起来,躺着的时候多。

 

养母那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他。一进屋,他那发黑的脸上泛起微笑。

 

“福儿,来得正好,我呀,不行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上你姐姐那儿去了吧?”“嗯哪,你怎么知道?”我有点纳闷儿。

 

“我看着你了。”他说。

 

“在哪儿?”“你从你姐姐屋里打开窗户,伸出腿来,你那滴溜儿圆的小屁股蛋就在我眼前,真想拍一把。怕你吓坏了,没敢拍呀!”他断断续续地说,又好像嗓子被撕破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咳嗽,声音也嘶哑。

 

“啊!那天晚上原来是你呀!”我想起来了,“那天有什么事儿吗?”“我呀,看样子要不行了,想最后看你姐姐一眼呀!白天不是挺显眼的吗?”气儿接不上来,往下好像说不下去了。

 

那么远,身子骨儿又是这个样子,何苦呢?大人的事儿,真是莫名其妙。

 

从那没过几天,胡二就去世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胡二死了没多久,胡大也跟着走了,他得的是膀肿病。胡大的媳妇没守寡多久,就嫁给弟弟胡三儿了,这种改嫁似乎有点可笑,但在中国的伦理观念上是允许的;如果相反的话,就要成大问题。

 

胡家三兄弟一直就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相处得非常好,他们都特别疼我。养父被疯狗咬了之后胡三儿还来家里帮忙。

 

姐姐嫁给孟家老三以来一直和老大一家住在一栋长条的大房子里。中间有个厅,两家都在这个厅里做饭,各住厅的东西两间屋子。

 

我和姐姐刚到家的时候,在厅里遇到了从老大的屋里走出来的一个姑娘。她老盯着我,而且是老远地盯着,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很忧愁。我虽然小,但感觉她长得很美。

 

晚饭的时候,我和姐姐围着桌子,我边吃边问姐姐:

 

“那家一个女的,老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讲,她是谁?”“福儿问的是淑文吧?她有个弟弟,跟福儿一般大。几个月前,养父给带到关里去了。那个孩子遭了不少罪呀,在这个村里大伙儿都知道。”据姐姐说,几年前日本人还在这儿的时候,淑文的父亲不知怎的没在,苏军进来后,日本人从集中营回来,她的母亲病死,留下三个孩子,多亏原来在她家打过长工的一个驼背的老汉帮他们把她妈埋了。接着又把她哥哥送到沙兰去当苦力,打算把她和弟弟送给老孟家。孟老大只要了淑文给儿子当童养媳,那个老头儿没办法把她弟弟抱给别人家了。后来,她的那个弟弟家的养母生了个男孩儿,便把她弟弟撵了出来。那时候,哪一家都穷得叮当响,谁家都不收留他。

 

“要是那个驼背的老头儿还在这儿就好了。”姐姐叹息了一声。

 

她的那个弟弟,在村里当了流浪儿。淑文央求过养父孟老大,也没用。她弟弟冬天抢猪食吃,晚上跟猪睡在一块,用猪的体温暖和自己。幸亏有个从山东来闯关东的老汉,看他弟弟实在可怜,就收下了。老汉是个跑腿子,出去干活的时候,把孩子放在家里,村里的淘气包们欺负他,骂他要饭花子。“听说有次把孩子带到地里,让他在地头睡觉,老汉干活。突然孩子大叫,老汉一看孩子被大蛇缠了好几圈儿,就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大蛇的头,堵上气门儿不让它喘气。大蛇眼见着松软下来,老汉把蛇甩得老远,才搭救了孩子。你说说,一个跑腿儿的老汉,心肠多好。”姐姐说。

 

老汉无法照看他,就干脆把孩子带回山东老家去了。淑文哭天喊地,拉着弟弟的手不放,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老汉把那个男孩带到山东后,回来说,交给自己的堂弟一家照应着,还挺好。

 

“以前那个驼背的老头儿又来看过淑文,听到她弟弟也挺好,就放心地回沟里去了。这两个跑腿儿把她姐弟俩救了。多不容易!”我听了也很敬佩这两个跑腿儿。姐姐接着又说,“淑文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福儿,一定是想起她自己的弟弟来了呗。”这一次见到了这个叫孟淑文的日本姑娘,我们互相一句话也没讲。以后又有过见面的机会,但始终没讲过一句话。

 

养父去世后,我就跟姐姐来到木其,住了好多日子。养母托人捎来了口信,要到清明了,让我回去,一起给养父上坟祭扫。

 

而且,应该复学了,并且姐姐也要上姐夫那里去探亲,我就赶紧回沙兰来。结果进家一看,十分惊讶:养母不在家,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不知所措。

 

回到沙兰的家,进门一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养母也不见踪影。房后头住着村长一家,我过去敲门问,下巴上长着长胡子的慈祥的刘村长告诉我:

 

“你妈呀,改嫁了。在村西头住,叫李希文的,上那边儿找去吧。”养母改嫁到老李家,这位新的养父是村里的治安委员,在村长下边当干部,好像是村长给保的媒。

 

死别以后马上再婚,在当时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何况养父去世后,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实在是迫不得已,这是可以理解的。尽管如此,事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听了以后十分吃惊。

 

……

 

(连载完)

 

(注:《何有此生:一个日本遗孤的回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本栏目版权归上海观察所有。不得复制、转载。栏目编辑:许莺 编辑邮箱 shguancha@sina.com

上一篇: 没有了
下一篇: 没有了
  相关文章
评论(0)
我也说两句
×
发表
最新评论
快来抢沙发吧~ 加载更多… 已显示全部内容
上海辟谣平台
上海2021年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
上海市政府服务企业官方平台
上海对口援疆20年
举报中心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专区
关注我们
客户端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