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天的话

20多年前，上海西藏南路桥下、苏州河北岸的摇摇欲坠的过街楼，还有黑臭扑鼻的苏州河水，现在应该都难见踪迹了吧？20多年前的水上环卫工人夫妇： 刘辉和夏红梅，以及他们7岁的女儿刘欢庆，一幕幕的生活场景，有些触目心酸的“下只角”风光，但女孩的充满正能量的自信和想法却“声声悦耳”。

谁给了刘欢庆那么好的正面的自信呢？应该主要是向上的社会的推力吧。

一如20多年前的中国，在世界上是“贫穷”的，但那是一个心有不甘努力破茧而出的倔强形象，虽穷而志远，虽病而正在积极康复，虽处低位而拼力登高。那个水上环卫工人的夫妇是这样，那个受着和别的孩子同等教育的女孩刘欢庆更是这样。

他们要改变。

他们要大改变。

他们已经完全改变。

没有优越的生活环境，对孩子说来未必是坏事。孩子的身上没有娇气，物质欲望也不很强烈。在这样环境中成长的刘欢庆正是如此。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小欢庆整天欢歌笑语，自强自信，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小屋，12平方米，局促，干净；陈旧的家具，一望即可知的廉价电器，如：　一架平时常常轧带断音的录音机，一台多处落漆的单门电冰箱。

此为“内景”之部分。“外景”是我们走进屋前，趁着仲春夜晚的暗色，艰难地摸寻着上海西藏路桥下、苏州河北岸的门牌号，终于见到，一条脏乱杂沓的小弄，抬头为摇摇欲坠的过街楼；弄口弄内，眼见麇集的人影，耳闻粗野的詈骂，也间有二胡的柔板，横笛的曼吹，锅碗瓢盆的无规则碰撞交响；外加：　随暖暖的夜风而频频光顾的苏州河的扑鼻腥臭……

三口之家。三口之家的女主人夏红梅略略慌张地撕着未开过的雀巢咖啡、咖啡伴侣瓶盖上的封口底，“见笑啦见笑啦，说出来真难为情。这东西怎么吃，我还真不知道。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女主人未“夸张”：如我们不及时加以指导，她就会在每一个小玻璃杯里倒入一大勺绝对超量的“黑色粉末”）。听说你们要来采访，女儿高兴死了。可我和她爸直担心，瞧，就冲我们这‘下只角’的破屋子。可女儿怎么对我们说的：　‘爸爸妈妈，我们要自信，要自己相信自己！’”

自信的女孩叫刘欢庆，7岁，在上海市番瓜弄小学上一年级。

“拉什么？”

“《微笑波尔卡》”。

巨大的反差感：　女孩极瘦，单薄的双肩，小头小脑上的头发束成弯弓形的马尾，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是摊在琴架上的琴谱；但女孩胸前的手风琴显得极大、极沉重。手风琴被她倾力地“撕开”，便成了一把巨大的“扇”。于是，欢快流畅的乐曲从她跳动的指间奔涌而出，乐声充溢在小屋的空间里，乐声冲出向南的小窗，扑进静静流淌的墨墨的苏州河……

我们问刘欢庆的父母亲——两个水上环卫工，除拉手风琴，女儿还有什么特长？回答有几分得意：　跳舞。如此，除上学读书，一个星期孩子还要上两个班：　手风琴班和跳舞班。无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女儿由“音盲”的母亲陪伴去上课，回来再作监督指导（当然99％以上是监督。因为，用母亲的话来说：　这五线谱上的“小蝌蚪”，她“一点不晓得”）。我们又问：　参加两个额外的班，影响孩子正常的读书学习吗？父亲刘辉回答颇为自豪了：　欢庆数学常考100分，语文98分以上。唔，这孩子，特别能吃苦，学习特别用功。举例子：　欢庆学琴学了两年，学琴那个苦的；两年前全班学生23名，现在淘汰跑了21名，留下的两名，她是其中最“坚定不移”的一个。

——孩子学琴，是你们逼的，还是她自己要的？

——开始逼过，现在逼她放弃她也不肯了。

——想让她成为音乐家？

——哪敢想啊！

童言无欺。刘欢庆在一边爽爽快快插话：“我想当医生，也想做人民教师，不过，爸爸妈妈要我长大考上博士！”

绝对不想当和她爸爸妈妈一样的水上环卫工。

水上环卫工和博士，多大的“落差”？

采访不久我们即发现一个“秘密”：　那靠近朝南小窗的右边墙角，有一扇自制的小门。那门被男主人吱呀一声打开，门里的“内容”让我们吃惊：　竟是一间连半平方米也不到的“小屋”，“屋”内置一只煤饼炉，炉上搁一把吊壶；炉中尚有余火，壶里水微开。那壶给端出来，那煤饼炉的火即被封死。主人边给我们倒水喝，边指着那已关闭的“小屋”说：“这就是我们的灶头间。”

真正艰苦的生活，在我们的眼里。但在主人的眼光里，并非如此糟糕。他们为我们作“纵向”的回忆比较：　就在20多年前，欢庆的父母亲就随他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上船去了——三代水上环卫工。那时，陆地上竟还没有一平方米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欢庆的母亲到了10多岁才寄宿到一个亲戚家，刚刚读上了小学一年级。有一年，欢庆的母亲得了伤寒，要住院，要交50元住院费。50元？！那时全家一个月的收入加起来才94元。这些钱要养活全家六口人。为了这50元，欢庆的外婆一头乌发几夜就全变了白……现在的50元算什么？付欢庆一个月的教琴费、舞蹈学习费、吃的乐口福、太阳神还远远不够……这一比，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刘欢庆已经幸福得如在天堂里了。

这“幸福感”是否完全感染到了刘欢庆？尽管欢庆的父母亲常对她进行此类“纵向”的忆当年教育，孩子却也会因“横向”的比较而受困扰。如：　某某同学的家里住得可高档啦，某某同学的衣袋里总有花不光的零用钱啦。好在刘欢庆有“抵抗力”，不稀罕。她这么忿愤评价自己周围的“小有产者”：“这么小他们就给钱迷住了，长大了一定没出息！”又说：“真的，老师就对我说，好多出名的人，小时候都吃过许多苦。”那口气，像大人在说一条绝对真理。

她吃过“苦”吗？

父母亲为我们讲了个女儿的故事：　欢庆刚上学后的一天下午，母亲在单位工作忙，来不及去学校接她。放了学的刘欢庆在学校等了好长时间，身上又没家里的钥匙，于是一个人“长征”到了母亲的单位。当孩子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没有一点委屈，反而一脸的欢快：“嗨，妈妈，我走了半小时的路，问了好几个警察叔叔，才胜利地到了这里。”母亲闻言倒抽了口冷气：“你干吗不乘公共汽车？！”“妈妈，我的袋袋里只有一角钱；这一角钱，我要攒起来，买书买铅笔。”说得母亲好一阵心酸，又好一阵为女儿自豪，她一把将女儿拉进怀里，只想哭。这一番话，还使母亲单位的同事感慨万分：没见过这么懂事这么出息的女孩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7岁的刘欢庆，已经学会做点点滴滴的家务：　生炉子、扫地、拖地板、炒几样最简单的菜；爸爸妈妈下班回家，刚推开门，两双干干净净的拖鞋已“迎候”在屋门口……

刘欢庆的父母亲在对孩子的教育上说不出很理性、很深刻的思想，但从那断断续续的言语表述中不乏有独到的见解：　让孩子从小就懂得，美好的生活要靠自己的努力创造才会来的。不娇惯她。人穷不怕，就怕志短。不要去和别的小朋友比物质生活，要和他们比谁的功课好，比谁的思想好，比谁更能关心别人。至于说到培养孩子独立生活的能力，其实也是家庭条件和环境逼出来的。再说件小事：　一上学的时候，就让她自己上学校；一开始就让孩子一个人在前面走，父母只在几步远的地方跟，跟了几回，欢庆就说，爸爸妈妈，你们以后不要跟在后面送我了，不就走10多分钟的路，过两条马路嘛！

我们再次探询父母亲对孩子未来成长成才的愿望。笑嘻嘻的父母亲答得粗略而自信：“孩子将来总不会像我们一样没出息吧！”囿于一种习惯的思维定势，我们续问得详细，提出多种“上档次”的职业选择，母亲依然笑答：“哪敢想啊！”父亲则说：“让她自己去发展。”既如此，我们究底发问：　假如不当环卫工，那么可不可以当菜场营业员、公共汽车售票员、纺织厂的挡车工等等？在全家三口嘻嘻哈哈不置与否的笑声中，我们感觉到了对以上职业的一概“轻视”和“否定”。

父母亲瞅定了女儿长大了要比他们大大地“出息”。

小小的瘦瘦的刘欢庆已经开始走上父母亲对她殷殷期盼的奋发道路，尽管她不可能强烈地意识到。

她最终会成为一只“草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吗？

期盼的结果毕竟还久远。

准确地说，这故事里的家庭状况远未至“水深火热”；确切地说：　这家庭中的一切都在好起来，尤其体现在孩子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上。

一切居于正常，如果说“不正常”，便是这个家庭对孩子的期望值有着坚定不移的可能还会日趋升温的标准。

好在孩子也很“自信”。

〖刘欢庆简介〗

生日： 特别好记，举国同庆，每逢生日必放大假，1983年10月1日生。

爱好： 小时候琴棋书画样样学过，现在虽不成名成家却养成了良好的品位，受益颇多。

成长史： 生于长于上海，大学毕业后像自己的小伙伴们一样在上海工作、生活，直到遇见现在的老公，嫁到了北京，成了一名北京媳妇儿。接着把爸妈接到了身边共同生活、互相照顾，现在又有了一个京沪混血娃娃。所以，携家带口演绎《上海人在北京》的生活。目前生活安逸，有房有车，无贷款压力，家庭生活和谐幸福，只期盼父母身体健康，孩子平安长大，人生之美事足矣。

工作： 目前就职于联想集团，负责秘书处相关工作。

未完待续……

（注：《孩子，你已经长大》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本栏目版权归上海观察所有。不得复制、转载。栏目编辑：许莺 编辑邮箱 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