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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全家去中国东北战争的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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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中岛幼八 2015-08-19 13:34
摘要:在我幼小的时候,有过一段可以说是极不寻常的历史。看上去似乎是一种不幸,但现在回忆起来,在每一个节骨眼儿上都充满了幸运的因素。这些因素不外乎是各种类型的人所起到的作用,由此给我的人生带来了神奇的色彩。我把这些人,用一个普普通通的词来表达:恩人。下边就请听我倾述恩人之恩。

在我幼小的时候,有过一段可以说是极不寻常的历史。看上去似乎是一种不幸,但现在回忆起来,在每一个节骨眼儿上都充满了幸运的因素。这些因素不外乎是各种类型的人所起到的作用,由此给我的人生带来了神奇的色彩。

 

我把这些人,用一个普普通通的词来表达:恩人。下边就请听我倾述恩人之恩。

 

我生于太平洋战争爆发的第二年。

 

在东京品川火车站附近的泉岳寺坡下,沿铁路边上有一处当时被称为高轮牛町的地方,那里有一所普通的传统式民居木板房。在二百年前的江户时代,这条铁路边还是海边上装卸海运物的码头。那时京都的牛贩子在这里营运,而留下了“牛町”的地名。父亲中岛博司本是兵库县但马地方出身,20世纪30年代初来到东京,在这附近三田四国町的洗衣店任职。

 

四七志士坟墓,其报仇雪恨的“忠臣藏”事件,今日仍家喻户晓。父亲在这里租房子,不难推测是出于对老家的气息抱有怀念的心情。

 

据母亲清江说:父亲在乡下当教员,家里还有地,按现在日本的说法,当时算兼业农户。自己在学校教书,农地委托佃农耕种,而这些佃农还不能从自己家的正门出入,非得进出后门不可。父亲对这种封建恶习很不满,正值学校发生工潮的时候,他便不顾体弱,抱一种雄心壮志,决意摆脱这闭塞的乡下。给弟弟留了字条,便从山阴本线的养父站乘火车奔向了东京的寒空。按常情论,就近出逃到京阪神(京都、大阪、神户)地区就算可以了,何必又跨过名古屋地区,跳了两个格儿,而出奔东京呢?现在已经没法确认了。

 

以后政局急剧地被军国主义力量推向对外侵略的方向。珍珠港事件后,国内的与“鬼畜英美”决一死战的气氛越来越浓。战备运输的枢纽品川站,日夜充斥着狂呼“出征士兵万岁”的声音,运输军用物资的火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据母亲说,震得我家小房子如在铁轨上颠簸一样。

 

每逢假日,母亲在厨房做饭,父亲修理大家穿的木屐鞋。我出生还不到一年,坐在榻榻米席的小椅子上,把脚趾伸进嘴里流着口水舔;比我大六岁的姐姐三子只把手放在我的身上,自顾看自己的小人儿书。这样一个平凡的家庭,过着宁静的日子。

 

一天,母亲的弟弟田中鹿二给父亲带来了他很感兴趣的信息,说是东京市要派遣赴满洲的开拓团,正在招募报名,名字叫第十次长岭八丈岛开拓团,是东京市派遣的第十批,以八丈岛出身者为主。父亲已经有两个孩子,还不死心,想干出个什么名堂来。他那耿直的性格使他轻而易举地成了军国主义思潮的俘虏,充当侵略的炮灰,上了“开拓满洲”的当,把自己推向了绝路。

 

这是何等痛苦的教训啊!

 

我们一家乘坐从新潟港起航的“白山丸”,向乐土进发。当时同行的兴致勃勃的少年冲山进留下了难忘的记忆:1941年刚刚建造起来的“白山丸”,在浅绿色的船身上从头到尾画有白色宽线条,像是驶向幸福的箭头。刚上船,喇叭就播出注意事项说,不久前(下)关釜(山)航线的轮渡“昆仑丸”遭到鱼雷的袭击而沉船(1943年10月5日)。母亲曾说,她抱着我,听了广播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请允许我后话先说,时来运转,我将亲自脚踏舷梯,再次乘坐这艘“白山丸”,那时他(日本船名之“丸”字为男性代名词)

 

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满载着幸福的客轮了。

 

开拓团一行在朝鲜清津登陆,随后走陆路越过国境,进入牡丹江省宁安县安家落户。团员在当地被分散到八个村子,还另设了个本部村。那里有我姐姐们上的国民学校。我们家住在王家屯,和当地居民住在一个村子里。

 

除此之外,还有统治这个地区的驻地日军,譬如松尾中队、宫田中队、横川中队,位于南边的较大村镇沙兰镇设有日本宪兵的警察署。由此可见,日本建立傀儡“满洲国”以后,在这样边远的乡下及山坳里还布下了统治机构。脚穿军靴,闯进人家的屋里,霸占了房子和土地,如遇反抗,则肆无忌惮地烧杀劫掠,天下哪里会有这种强盗的逻辑?其本身已经作茧自缚,陷入无法挽救的死路。但是,开拓团的人们,包括我的父母还鬼迷心窍,没有认清局势。

 

有关当地的情况,在1945年之初,父亲给日本国内的亲戚寄了一封信。这封信比较长,把当时的情况写得很具体。从信的内容也可以看出日本已经面临战败,可父亲本人还没有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这封悠闲自得的信,收件人是父亲的外甥远藤清长,他似乎未继承家传的小五金店,而在外任职。

 

清长君:

 

好久没有联系,各位都好吗?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去年忙得不得了,国内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过了新年才顾了自己,国内的种种情况随之浮现在眼前,也想起了两年前各位的模样,十分想念。现在国内一定是遭到空袭,精神上根本没有宁静的时候。快了,再忍耐一下吧。满洲这里不知什么时候也会直接与敌人交锋的。我们今年也将参加后方兵团,在该地区接受与降落伞部队打仗的训练。作为牡丹江后方的我开拓团驻地,似乎是降落伞部队空降的最佳地区。

 

当地已度过了零下三十五六度的寒冬,现在即将迎来满洲独特的百花缭乱的春天。今年没有雪,到处尘土飞扬。去年夏天,根本不知是怎么过的,一切事情都不晓得,所谓干农活也并不是拿锹去吭哧吭哧挖硬东西,全靠马或农具,妻子背着孩子牵马一起忙活。尽管这样,一天一夜之间野草能长五六寸左右,有的草甚至能长一尺高。当地的野草长得这么快,真是令人吃惊。反过来说,只要除草做得好,庄稼也会长得令人吃惊。虽然经历了屡次的失败,总算把分摊的七百公斤的任务也全交了。吃的也留下来了。马铃薯收了两千公斤左右。钱也花光了。这里的物价没有一个人不觉得昂贵得不得了。除了开拓团本部配给的东西以外,要买的话一两千块钱根本买不到什么。我比别人带来的行李多,穿的衣服在这一两年不用发愁。别人只带了五六件行李,而我们却带来了二十三个。弄得家里没法整理,腾不出地方来。

 

寒冷也习惯了。由于这里空气干燥,温度计的汞降得那么低也不感觉冷。比国内的冬天要好受得多。只是手脚和耳朵、鼻子冻得要破裂,若没有御寒的帽子,连二十分钟也挺不了。同样是开拓团的团员,来了一年的、两年的、三年的,对严寒的抵抗力完全不一样。三子今年整天在外边玩一点不在乎。学校也没请过假。幼八不太出去,但在家里不穿袜子也能玩得开心。

 

现在当地因为缺铁,所以一些刀具、木匠用的工具等一概买不到。在这里即使一根钉一根铆都是很珍贵的。去年因为没有扳子而为难。调节农具每天都需要的铁锤全村只有一两把,到处去借。虽然住在一个村的人,但田地离得远,农具的调用就很不方便。你们家里还有这些吗?要是有的话,务必匀给我们。今年明年我是回不去的,一起来的人应征战死,他的妻子正在东京,拟3月份回来。我托她到奥泽(东京地名)妻子的娘家去,如果方便的话替我寄到那边去也好。货款暂时没法付,过一两年想办法付清。

 

如果离得近的话,直接见面也好,可以对我们的情况加深了解,免得惦记。但从形势来说,东京也比较危险,大概完全办不到。

 

铁锤或扳手、钳子、方钢、钻头、锹等东西,如果还有的话,给我一些。

 

今年成立了水田班,定了一个三十万平方米的水田计划。我自己也想搞个十分之一左右,大约三万平方米、两万五千平方米的旱田计划。收成的粮食达六吨,去年也种了不多的一点水田,总算吃到了大米做的黏糕,还吃了个够。

 

本打算多收一些,但连装粮食的口袋都没有,真无奈。

 

好了,可能在这一年半载里不能写信,但愿你们都好,与英美决一死战吧。我们也为之奋斗到底。愿今年之内把这些家伙消灭掉。

 

博司从信里可以看出当地的土地十分肥沃,入住的每户大约有三万平方米土地,据说多的达七万平方米。我家这一年交了摊分的任务粮七百公斤。关于这些土地,父亲在信里写道:“干农活也并不是拿锹去吭哧吭哧挖硬东西。”这就是说,这些地根本不是开拓团亲手开垦出来的。据原开拓团成员之一的冲山进说,当时拿到的土地都是以微不足道的价钱从当地农民手中征调的,自己根本没有开拓。

 

这封信是1945年1月写的,那个时候已经打算与“敌人”直接打仗了,而且针对降落伞部队的训练已经开始了。信的最后用了“与英美决一死战”、“愿今年之内把这些家伙消灭掉”收尾。

 

未完待续……

 

(注:《何有此生:一个日本遗孤的回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本栏目版权归上海观察所有。不得复制、转载。栏目编辑:许莺 编辑邮箱 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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