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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乡村为何爱建村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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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朱雅文 茅冠隽 2023-06-01 06:31
摘要:留住村史与乡土文化,是乡村追溯“从哪里来”的途径,也是标记“向何处去”的坐标。

这几天,金山区山阳镇杨家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陈春花刚完成《杨家村村民家谱》的修订和发放工作后,又开始计划在杨家村村史馆内设计还原全村村民老宅风貌的沙盘。“沙盘由乡贤王雄豪赞助,准备放在村史馆进门口,未来全村1100户村民的老宅都能从沙盘上找到。”

临近暑期,丰桥村党总支副书记陈小青也忙碌了起来。在丰桥村村史馆分馆的“鹤邻家”中,不仅摆放着老村民们当年开挖大治河的老物件,村民沈根荣开设的翰林社也设立于此,为村里青少年免费教授书法课程,陈小青正忙着筹备暑期开课安排。

当下,传统村落日益减少与新型城镇化进程快速推进同时发生,建设村史馆变成一项刻不容缓的乡土记忆抢救工程。去年9月发布的《上海市乡村振兴促进条例》中提及:“本市鼓励和支持有条件的乡村依托特色文化、特色产业建设村史馆,编撰村志。”

近日,记者走访多家上海村史馆后发现,越来越多的村史馆被更新、充实、激活,它们不仅是记录乡村历史、承载乡愁的空间载体,其内涵和外延也愈发丰富,成为沪版乡村振兴最动人的记录、最真实的注脚。

呈现独特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

青浦重固,章堰泾两岸商铺林立,茶坊、酒楼聚集,章堰人傍水而居,古桥上行人络绎不绝……明清时期,章堰古镇就已是一派繁荣景象。如今,占地百余亩的古村落实现老村焕新,临河三十多栋青瓦小楼,基本按照原来的结构和样式重建。

穿过兆昌桥、途经城隍庙,沿章堰泾一路向西数十米,章堰文化馆映入眼帘。那里原是章家老宅和村史馆,残破严重,唯有外墙风貌保留较好。设计师在固定和保护的基础上,用白色清水混凝土新建部分功能性建筑。远远望去,就像老房子里“长”出了新房子。这座曾入围“2020世界十大博物馆及文化中心”榜单的建筑,已成“网红打卡点”。

章堰文化馆将新老建筑有机结合。受访者供图

“网红”并非建设者本意。章堰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屠拥军介绍,20世纪60年代以来,原来的政府行政机构逐步搬离,商铺和民宅纷纷空关,“空房子里甚至都长出了树”。直至2017年古村落保护修复项目启动,这座古镇才逐渐恢复生机。

“章堰村最有韵味和价值的就是文化和历史,必须要维护好。”在屠拥军看来,与那些颇具现代感的村史馆相比,章堰文化馆遵循了建筑本身的历史脉络,从外观上保留原汁原味的乡土历史,文化馆附近的古石桥、西边的徽派建筑、东侧的民宅等亦是如此。

傍晚的章堰文化馆。受访者供图

在复旦大学国土资源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刘平养看来,乡村文化是村民生产生活方式的高度凝练,体现特定地区人与人之间、人与土地之间的关系,是乡村与乡村之间的本质区别。“无论村史馆还是村志,都要充分凝练本村文化特色,而不仅是打造网红。网红总会消逝,但文化历久弥新,越品越醇。”

不仅是外观,作为活化乡村记忆的场所,沪郊不少村史馆在展陈布置和场景打造上,也挖掘、呈现了每个村庄独特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

走进金山区山阳镇杨家村村史馆,一下子被“镇馆之宝”所吸引——一块清朝光绪年间的匾额上写着“劳资利济”,是村内张姓人家出资出力疏清河道所得。墙壁上记载着杨氏第三代杨宝田的故事,相传其为人仗义,被称为“杨将军”;土灶系八十多岁老泥水匠现场砌成,上面不仅有金山农民画,连“火烛小心”中倒着写的“火”字也被保留下来;墙壁上还印着1992年创作的《杨家村村歌》,据说当时孩子们都会唱。

杨家村村史馆的“镇馆之宝”。朱雅文 摄

“这里原是村办五金厂厂房,我们将工业遗迹原汁原味呈现,房屋结构、玻璃窗框、20世纪80年代的机器和工业产品都保留了下来。”金山区山阳镇杨家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陈春花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村史馆墙壁上的十二个大字——“抓质量、重信誉、讲效益、保安全”。

村史馆整体保留了村办五金厂的墙壁。朱雅文 摄

村史馆刚建成时,杨家村组织1100余户村民每周六分批参观,活动名为“乡约星期六”。杨家村4组的陈月仙今年58岁,她一走进村史馆,回忆就涌上心头:“土灶台和八仙桌,自从二十年前老房子拆迁后再没见过!”当走到陈列当年村办企业的设备和产品区域时,她指着一块地毯说:“这就是我们当年织的款式!我18岁进地毯厂,当时厂里姑娘的年纪都差不多大,大家比赛谁织得又好又快。过去几十年了啊……”

土灶“烟火气”十足。朱雅文 摄

瀛东村,崇明岛第一个迎来朝霞日出的乡村,象征“崇明岛精神”的石雕伫立于此。石雕背后,一处场馆内的围垦场景令人惊叹:三四十年前,那里还是一片荒滩湿地,在湍急江流中,瀛东人挽起裤腿,在滩涂上挥锹挑泥,向江海要土地。“垦拓精神”是瀛东村特有的乡土记忆,村史馆将其充分保留并呈现。

瀛东村人民三次围垦的历史。受访者供图

瀛东村村干部陈柳对村史馆内打造的围垦场景感触颇深。“我从小跟着父母过来,经历过围垦。这4000亩土地,是我们瀛东人用血汗拼来的。村民围垦到哪里,就把环洞舍建在哪里。”陈柳告诉记者,村史馆是瀛东人“垦拓精神”的重要载体。

瀛东村村史馆内打造的环洞舍场景。受访者供图

“抢救”乡土记忆

1958年的农民识字课本、1959年人民公社生产队食堂的饭菜票、新中国成立后的土地证……1500多样老物件,将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这里是浦东新区航头镇丰桥村村史馆,79岁的馆长富宝兴在入口处放了张木桌,成为“守门人”。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村民们纷纷‘上楼’。在他们搬家时,我把老物件一样样收过来。”2002年,檀香村、青龙村和丰桥村合并,富宝兴原是青龙村党总支书记,退休后便开始“与时间赛跑”,四处收集老物件。

“社会发展太快,老物件和背后的乡土记忆会流失,后辈对此可能完全‘失忆’。”富宝兴告诉记者,他为每一位捐赠者拍照留念,老物件上也用便利贴记下捐赠者姓名。

富宝兴为捐赠老物件的村民拍照留念。朱雅文 摄

丰桥村村史馆开馆后,已吸引上万人参观,村里老人最起劲,不仅自己去了一次又一次,还把小辈们也带去。长达村卫生院村医秦阿姨老家在丰桥村,谈起村史馆时兴致盎然:“老物件多得很!有些东西我父母那一辈才用,一看到实物就想起自己小时候。”

村史馆这一载体,不仅凝聚了上一代人的集体记忆,更能开展对村里年轻人的乡土教育。每年寒暑假都是富宝兴最忙碌的时候,小学生拿着作业本成群结队,带着盒饭,在村史馆里一待就是一天,富宝兴就给他们讲解老物件背后的故事。“实物和讲解要配套,这样小孩才记得住、有印象。”

1959年人民公社生产队食堂饭菜票。朱雅文 摄

在杨家村村史馆内,村干部黄婉娟对一位名叫杨章褀的小学生印象深刻。2013年出生的杨章棋归属杨家村2组,从出生起就住在新城区。“当时,他略显生硬地读着自家家谱上的人名,喃喃自语‘这是我的爸爸妈妈,这是我的太太(太祖母)’。旁边的同学把头凑过去,他还很骄傲地说,上面没有你们的名字,你们不是这个村的。”

在黄婉娟看来,村史馆是年轻人和孩子们的寻根之处,他们或许听过以前的生活条件如何艰苦,但从没亲眼看过实物。“上周末,一对家住亭林镇的夫妻参观了近一个小时,临走时说下次要带爸妈和孩子一起来。”

村史馆内的《杨家村村歌》。朱雅文 摄

“抢救”乡土集体记忆,对杨家村来说刻不容缓。金山区政府、重点医院、商业综合体等集聚在附近,杨家村是典型的“都市里的村庄”,全村九成以上村民已“上楼”成为居民。“村史馆是杨家村人留住乡愁的载体。即使很多村民已不住在这里,但心还在这里,根也在这里。”陈春花说。

村史馆的建设虽由政府牵头,但文化资源的挖掘还需村民们自发参与其中。当年,得知村里要建村史馆,杨家村村民纷纷拿出压箱底的老物件:山阳中心小学退休校长王永冲捐出1981年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证书;老支书朱金法将珍藏了七十多年的土地证送到了村史馆;村民周火明曾在村办酒厂上班,他贡献了一瓶五十年前的高度白酒:“当时粮食金贵,酒是用秕谷糠和麸皮制成的。把酒放在村史馆,别人就知道当初这里曾开办过酒厂。”

老支书朱金法捐赠的土地证。朱雅文 摄

村办酒厂生产的白酒,由周火明捐赠。朱雅文 摄

要建好村史馆,村志作用很大。记者走访发现,村志大多由退休教师或村干部主笔,他们发动全村村民参与修志,凝聚着村民们对乡土的真挚情感。《杨家村村志》先后修订过两版,均由王永冲主笔。村里第一版村志成书于2006年,当时56岁的王永冲尚未退休,寒暑假天天泡在村里的活动室,再把老党员、老干部一个个喊去“记忆接力”。“那时杨家村刚开始动迁,我就想留下来点东西。”二十余万字的《杨家村村志》就此诞生。

乡音是一方水土中灵动的历史,承载着割舍不断的乡土情结。王永冲告诉记者,最初村志里的方言部分差点被删掉,他据理力争将其保留了下来。“我们讲‘宏’是发炎发红,‘抓’是少,‘桠’是捉迷藏。不同区域之间方言有点差别,现在能记住的人不多了,尤其是小孩子,可能都听不懂。”

王永冲正在翻阅《杨家村志》。朱雅文 摄

“下一步是将村志继续深化完善,凡是老人记得住的大小事,比如以前造房子的过程、生产队的情况、养猪场的历史等,年轻人都帮忙记成口述。全村339户,如果每家都贡献1000字的话,村志体量又能扩大。”在王永冲看来,日常琐事背后折射的村庄变迁史,是非常珍贵的历史注脚。

“文化餐”丰富村民生活

“好大的风,难道是起山风了?不对,怎么还有两只绿绿的大眼睛?老虎真的来了!”浦东新区航头镇长达村6组的张金梅和10组的茹艳华熟练地操作着手上的两根小木棍,她们正在村史馆内排练皮影戏《武松打虎》。

皮影戏在南汇地区俗称“皮囡头戏”。据清《光绪南汇县志》记载,皮影戏“兴于浙江海盐之间,颇复及浦东”。长达村的“得秀班”直至解放初期仍在演出,成为家喻户晓的长达村“活名片”。

长达村村民正在表演皮影戏。朱雅文 摄

“有些村造村史馆,是应付任务,所以各村史馆水平参差不齐。”一位村干部对记者坦言。记者走访后发现,目前村史馆建设的难点在于:如何避免“千馆一面”,除了雷同的老物件和模板化的村史介绍,怎么呈现本村特有的风土人情?另外,如何使村史馆从空间载体升级为村民与村庄之间的精神纽带?

“像皮影戏这种具有浓厚乡土气息的文化元素,如果不去挖掘和宣传,是会被遗忘的。”长达村党总支副书记汪磊介绍,2019年村史馆建成后,皮影戏台就被“搬”了进去。村史馆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相结合,使村民不仅能“经常来”,还能“坐下来”。

54岁的张金梅是“新上海人”,从河南嫁到上海三十余年。得知村史馆里能学皮影戏,她二话不说便报了名,如今《武松打虎》、《老鼠偷油》、《卖盐茶》等节目里都有她的身影。“我想把传统文化保留下来,前段时间还去川沙演出过。”

以村史馆为核心,长达村还开设了几间文化活动室,秸秆编织、土布制作、阅览室……这些家门口的“文化大餐”参与性十足,拓展了村史馆的外延,提升了村民生活品质。

史馆对面开设的秸秆编织活动室。朱雅文 摄

在华东师范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旅游与会展系副教授张琰看来,村史馆让乡村文化业态更多元了。村史馆不应是空洞的摆设,根植于乡土文化的、村民喜闻乐见且能体现“在地文化”服务需求的内容是其核心。“村史馆作为公共文化设施体系中的第四级——村居级设施,最基本的原则是服务村民。在文化内容选择上,要体现当地文化特色,和乡土有情感连接,这样才有生命力,百姓才会真正爱上它。”比如,章堰文化馆就是强化乡土记忆、振兴乡村文化的典型实践,也是青浦区基层公共文化设施建设的亮点。

无独有偶,丰桥村村史馆开设了练习书法的区域;杨家村村史馆内开设了“乡音微讲堂”,老党员用乡音(山阳话)授课,村民们倍感亲切。“寒暑假里,有不少小朋友来开展小队活动,也有家长因此知道了这里,纷纷表示要来看看。”黄婉娟说。

王永冲用山阳话为村民们授课。受访者供图

“《长达村村志》这么厚一本,小小的村史馆无法完全呈现,尤其是其中那些接地气的民谣、民间故事等。现在的村史馆,更像是纪念馆。”汪磊告诉记者,他计划下阶段在馆内植入更多具有乡土气息的元素,以村民和游客喜闻乐见的形式呈现。

成为创新基层治理的抓手

建成村史馆后,如何进一步“用活”村史馆?记者发现,在沪郊,不少乡村已将村史馆作为创新基层治理的抓手。

杨家村村史馆内一隅,整齐摆放着9本按组排列的《杨家村村民家谱》,这是村干部和党员志愿者挨家挨户“寻祖”一年的成果。“刚开始村民兴致不高,没想到做出来后反响很好。我们为村民‘私人订制’,他们想写到哪一代都可以。”陈春花介绍,在家谱修订的过程中,村民之间的情感纽带和对乡土的认同感进一步加深,开展基层治理也更方便。

每本家谱上都配有金山农民画。朱雅文 摄

黄婉娟对此也深有感触。在梳理某家人的家谱时,村干部得知家里两姐妹关系并不好,不愿相互联系。“一开始,我们向妹妹了解姐姐的情况,对方连声推脱,表示并不清楚。后来,她俩都拿到了家谱,都很感慨:大家始终都是写在一本家谱上的人,生活中有点磕磕绊绊和小摩擦,都不要太计较。”

黄婉娟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卷起来的特殊家谱——杨家村6组村民陶金林提出需求,让兄弟四房的家谱合并成一份。“家谱太长,只能卷起来,血缘树形图开枝散叶,颇为壮观。这说明村民对家谱、对家族十分重视,我们不能写错任何一个名字,出生日期要精确到日。有些家庭里,女儿嫁出去了,家谱上没有写,家人也会要求补上去。”黄婉娟感慨。

村民陶金林四房合并的家谱。朱雅文 摄

2005年以来,为考上大学的村民发放奖学金、助学金,已成为杨家村的传统。自村史馆建成后,发放仪式便在馆内举行。“现在的孩子只知道住在哪个小区,不知道自己是村里哪个组的。在村史馆举办仪式的意义在于,告诉他们不管未来走到哪里,都要记住:杨家村是你的根。”在陈春花看来,“居住地”和“家乡”有本质区别。强调乡土身份认同感,是村史馆带来的不可估量的隐藏价值,“这比干巴巴的一栋建筑要丰富得多,是有情怀的。”

2021年,奖学金发放仪式在杨家村村史馆举行。受访者供图

富宝兴在收集老物件的过程中也有同感。“以前,一些群众与干部似乎总有隔阂感。在建馆修志时,这种隔阂感在共建共享的过程中逐渐消弭,大家奔着一个目标去,兴致都很高,老村民还会带动年轻村民一起参与。”他告诉记者,村史馆建成后,村民们也有了聊天议事的场所。他总在桌上备一盒茶叶:“我每天都在这里,常有老人来聊聊天。”

村史馆门口的木桌,村民们的议事厅。朱雅文 摄

“在乡村振兴中,文化振兴的重要内涵,是凝聚村民的自豪感和认同感,使其主动参与村里各项事务,村史馆可让新老村民更好地凝聚起来。”刘平养提到,用好村史馆的关键在于挖掘村落文化,将外形与内容相结合。“村史馆的一项主要功能在于,对内形成一个‘乡村共同体’,村民能从中汲取文化养分,并助力乡村其他方面的发展。”

栏目主编:黄勇娣 题图来源:丰桥村村史馆 朱雅文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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