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活垃圾分类取得显著成效的上海而言，不少公共场所至今仍是“后进生”。与社区相比，它们约束不文明行为和激励正确分类投放的条件、氛围相对欠缺，更容易出现混投混放、污染环境等问题。

这种情况下，投入更多人力物力，补充促进垃圾分类成效的硬件、软件，是常规做法。可一些“后进生”却反其道而行，通过增加扔垃圾的难度，实现了后来居上。

让嫌麻烦而不分类的人更麻烦，垃圾分类反而做得比以前好，这其中有什么奥秘？

按需“定制”麻烦

去年9月开始，一些在马勒别墅参加活动的宾客发现，扔垃圾比以前麻烦：原本1号楼旁的废物箱从两个变成了四个，在原有的干垃圾箱和可回收物箱的基础上，增加了专门收集塑料瓶和玻璃瓶的废物箱。

这样的麻烦却产生了积极的效果：这组废物箱的干垃圾日均投放量比改变前减少近两成，最近每天还能收到塑料瓶和玻璃瓶各两箱。

“表面看上去是增添麻烦，实际上是根据宾客的需求给他们提供便利，配置合理的垃圾分类硬件也是一种服务。”马勒别墅综合保障部主管孙晓解释说，在与许多外国宾客的交流中，他们觉得上海的可回收物分类还不够细，把塑料瓶、玻璃瓶等混在一起投进可回收物桶让他们很不习惯，而塑料瓶、玻璃瓶正是马勒别墅产生量最多的两种可回收物。

证明新增垃圾箱不是“花架子”，马勒别墅为塑料瓶、玻璃瓶等可回收物量身定制了专用的收运袋，废物箱的清理及可回收物收运过程不遮掩，路过的宾客眼见为实，从而了解、认可马勒别墅废物箱变复杂这件事。

废物箱变复杂还给马勒别墅和南京西路街道带来益处。

前者由于干垃圾减少，一年可节省数万元的干垃圾清运费用。后者则因为大量可回收物在源头就进行了分类，为街道空间本就紧张的可回收物中转站节省了用来二次分拣的场地，可以暂时存放更多等待转运的可回收物，减少可回收物在分类源头停留的时间，让环境更友好。

一些商场、楼宇也通过制造麻烦，取得了更好的分类成效。

旺旺大厦减少了楼层内的垃圾桶，但在底楼大堂设置了五分类垃圾桶，除了干垃圾，可回收物细分为纸张、塑料、金属、玻璃等四类。

垃圾桶少了，分类更复杂了，但旺旺大厦的干垃圾减少了两三成，那些“逃离”了干垃圾桶的可回收物分别被投入对应类别的可回收物桶。

旺旺大厦物业管理中心主任徐辉坦言，楼宇垃圾分类的质量好不好，关键看垃圾桶的位置和具体的分类是否符合上班族实际需求。

大厦底楼集中了超市、银行等人气足、容易产生垃圾的场所，将底楼的垃圾桶设计好，大家就能顺路分类投放垃圾，而不是把垃圾带进电梯里等到了楼层再投放。

提供两种选择

当麻烦和方便同时放在面前，大多数人的选择是后者。

在闵行区古美路街道，多个商场不只是制造麻烦来倒逼商户做好垃圾分类，还明示激励措施，增加他们的内在动力。

最近，一家生意火爆的饭店负责人敲开了十尚坊商业街物业办公室的门：“用餐减免停车费的名额能不能给我们恢复下？很多老客户来问，说停车不方便就换饭店了。”

物业工作人员的一句话让他脸上发烫：“垃圾分类再做不好，就不是免费车位的事情了，门口占道的促销宣传物料将通知城管部门取缔，按照合同约定，纯净度不符合标准的湿垃圾则拒收，烂在店里！”

强有力的物业，是推进单位生活垃圾分类的保障。倒逼商户做好垃圾分类，未必要动用执法部门和罚款这些刚性手段，有条件的物业可以通过租赁合同、自治契约等来“软约束”商户的不文明行为。

十尚坊物业负责人告诉记者，商户入驻前，必须签署与垃圾分类相关的租赁合同，并愿受合同条款约束，为混投垃圾等失信行为付出代价。

根据租赁合同，入驻商户如果要安装任何从房屋外部可见的照明招牌、服务标志、广告、标记或宣传物，必须事先提交详细资料，物业书面同意后，才会集中报区绿化市容部门审批。在签署租赁合同时，物业会提前告知商户，如果没有按法律法规投放生活垃圾，将被视为商业街内的失信单位，在提交相关申请上受限。

做不好垃圾分类的“麻烦”已足够令落后商户烦恼，因此错失的各种“方便”更是让他们后悔莫及。在十尚坊，垃圾分类实效名列前茅的商户将优先选择在公共区域开展小规模商业推广活动的档期，商场的大屏幕还可以免费打促销广告。

在漕河泾实业大厦，“刚柔并济”也对促进垃圾分类起到关键作用。依托街道区域化党建平台，大厦物业向入驻企业发放《单位生活垃圾分类责任承诺书》，由企业法人签字。

践行承诺的企业可共享漕河泾街道、漕河泾实业大厦丰富的社会活动资源，一些抢手的优质公益服务、活动，垃圾分类做得好的企业可以优先获得名额。楼里很多年轻人尚未解决终身大事，垃圾分类积极的企业，在别人看来，企业文化和员工素质也不会差，楼宇和街道愿意牵线搭桥，成人之美。

受访者供图

约束要接地气

纵观国际上较早推进垃圾分类的城市，无一例外采用了约束为主的方式，简单说就是制造“不方便”。尤其在公共场所，短期内强有力的约束被证明是让公众快速了解规则并养成分类习惯为数不多的有效手段。

在这一点上，上海街头越来越少的废物箱就是一种“不方便”。上海公共场所废物箱的优化调整从2019年《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施行后就已全面启动，废物箱从全面启动前的6.2万个减至2022年上半年的3.6万个。

上海公共场所废物箱倡导只设置干垃圾桶和可回收物桶，也是一样的道理。

参考国际先进经验，将湿垃圾和有害垃圾就近投放到社区的集中收集点或专业回收处置渠道，才是更好选择。否则，将引导大家都到公共场所投放这两类垃圾，既不能节约公共服务资源，还因为收运处置效率降低，污染环境，增加多个环节的社会成本。

2021年起，上海的废物箱还尝试改进投口——原本两面通风的开放式投放口装上挡板，只留出一些各种形状的投口，引导将形状相似的可回收物投进去，久而久之，对投放者形成类似生活垃圾四分类各有对应颜色的心理暗示，看到棕色想到湿垃圾，看到圆形想到塑料瓶、易拉罐、玻璃瓶。

不过，制造不方便也有限度，超出多数人的可接受程度，适得其反，十分考验基层治理的智慧。

最近，轨道交通5号线东川路站4号口外的人行道上，一组崭新的废物箱正式亮相，几十米开外，另一组设置已多年的老废物箱移到了地铁站广场与一旁的出租车候客点之间，如此一来，无论市民从石屏路的哪侧往返地铁站，都能顺路遇到废物箱。

今年，江川路街道辖区内的废物箱计划从去年底的450处增至530处，预计10月底可完成新一轮废物箱的优化调整。如果按照相关导则，东川路地铁站这个出入口附近放一处废物箱就符合要求，但这座地铁站是重要的“分水岭”，大批家住闵行、奉贤的市民在这里换乘，地铁站周边还有许多小区、超市、饭店，只设一处废物箱无法满足大家分类投放废弃物的需求。

闵行区江川路街道城建中心主任杨敏敏告诉记者，近年来上海不断推进高品质公共空间建设，涌现了一批商业综合体和网红打卡点，“废物箱要不要增加、具体如何配置，还是要多接地气，因地制宜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