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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社区晾衣难,有解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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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龚丹韵 刘岍琳 2023-04-25 06:33
摘要:它一端连着邻里的日常,一端连着场所的禀赋,是基层治理的核心场景

漫步于上海马路,可以看到许多楼房外部有伸向空中的球门形架子,其上架着几条金属竿或竹竿,竿上各色衣物随风飘荡……这样的晾衣“龙门架”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开来,是上海老一辈常用的晾衣工具,至今常见于旧式小区、老弄堂,已经形成上海特色。

然而,龙门架往往缺乏统一安全标准和维修养护,极端天气下存在高空掉落风险,如曾有媒体报道,上海兰花大厦龙门架竿子和衣物在台风天高空坠落。

一些固定龙门架的铁丝坏了,时常能看到修补的痕迹,有的重新更换铁丝,有的干脆再缠上两根新铁丝。

对于临街的房屋来说,密密麻麻的龙门架还会影响城市景观。

密集龙门架的背后,是上海老房屋住户的晾衣难题。


匮乏的晾晒空间

邯郸路500—524弄住宅小区建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有8幢房屋,约670户居民,2021年开始旧房改造,至今还有工程没有完全结束。这里的居民曾在2022年向本报反映,旧房改造后,因管道分布问题,居住环境更加不通风,且缺少空间晾晒衣服。

记者来到邯郸路500—524弄住宅小区,观察到一部分房屋仍在改建。一位住户表示,旧改不可能增加阳台和窗台,而楼下公共区域也没有晾晒设施。雨天,住户们的衣服不得不在狭窄的楼道里密密麻麻挤挂在一起。

边上的建新小区则建于1987年,有约30栋1700多户。与邯郸路500—524弄住宅小区相比,建新小区住宅自带阳台面积更大。但据记者观察,住户依然大多使用龙门架,只有少量住户安装的是折叠晾衣架。

一位居住在建新小区的本地老人表示,老小区住宅面积小,大部分住户为了扩大房屋面积,选择封装阳台,一楼的住户则封装天井,然后利用龙门架延展晾晒面积。一个龙门架装好后可以沿用几十年,“有的家里用的还是上个世纪的生锈水管咧!”

遇到下雨天,他们可以抽回龙门架上的竹竿,将一竿子衣物迅速转移到室内。相比而言,新款折叠晾衣架延展长度有限,晾晒空间比起龙门架小了很多,回收衣物也不够便捷,需要一件件取下。也有小区住户表示:“折叠晾衣竿对于一家四口甚至六口来说是不够用的。”

实际上,建新小区的公共晾晒设施已经比较完善,每排楼下都分布有公共晾衣架。物业表示,建新小区内的公共晾衣架是经过与住户协商、多批次分别安装的。然而,记者观察到,这些公共晾衣架不少已经生锈,有大量灰尘,显然利用率较低。

一位住户表示,这些公共晾衣架大多安装在绿化带附近,到了夏秋季节,上方会掉落很多叶子、虫子,清理起来比较麻烦。住在一楼的住户表示,他们更愿意自己搭建晒衣架,因为“可以自己选一个位置,别人家不会挂过来”。

政立路821弄小区的公共晾衣架,同样利用率较低。小区建于上世纪90年代,绝大部分住户都安有龙门架。小区物业在空地安装的公共晾衣架,因处于背阳面,且上方有树叶遮挡,无人在此晾晒。

记者走访多个小区后发现,住户对晾晒地点和工具的选择受到多重因素影响:

房屋朝阳面窗台边若有空调外机,可供晾晒的区域将大大缩小,此时龙门架比折叠晾衣竿更有长度优势;当住宅阳台或窗台面积较大,住户出于安全、美观的考虑,更习惯使用折叠晾衣竿;老人打理家务的家庭更加习惯用龙门架。

而对于老小区里的众多外来租户而言,龙门架是一个更为陌生的工具。

一位来上海超过50年的山东籍独居老人表示,他退伍后住在海军部队分配给他的宿舍,因为不会用龙门架,数十年来他都上六楼天台或在公共区域自拉绳上晾晒衣物。

租客小陈是一位来自外省市的大学生。她和周边的同学“来上海前从没见过龙门架”,也少有人会用,平时宁愿将衣服晾在室内。

“第一次见竿子上厚厚一层锈,而且临马路灰尘也很多,怎么用?”她笑称,“龙门架和我们可能有一定‘代沟’。”


居民的晾衣自治

政立路821弄小区,绿化区域、公共健身区域、行人通道,随处可见东拉一根、西拉一根的晾衣绳。

甚至有二楼居民将晾衣绳从窗台连到楼下电动车车棚,绳子直接在公共弄堂上方横穿,存在安全隐患。

还有住户自己在小区公共绿地拉晾衣绳。居民梁女士说,大家基本秉持“谁拉谁用”的准则,井水不犯河水,而物业对此未有管理。

在邯郸路500—524弄住宅小区,内排房屋矮,光照少,小区公共过道窄,没有什么公共晾晒空间,加上朝南面窗户狭窄且有空调外机,因此很多住户选择晾晒在室内或者自己在楼下拉架子晾晒。有住户甚至将衣服晾在电线上。

云南南路余庆里老弄堂,除了向四面延展的龙门架,狭窄的巷道半空中还横亘着交错的晾衣绳、晾衣竿,拐角就是宛如杂物堆般晾在一起的许多双鞋子。

投用在小区公共区域的晾衣绳和龙门架,实质反映出居民晾晒需求与社区可提供的晾晒空间不匹配。

政立路821弄小区的李先生说:“我们讲要帮助居民扩大晾晒空间,其实是一个提高小区空间使用率的问题,那就不只关乎晾晒区域,还要联动整体绿化、行走通道、健身设施等一起考虑,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复杂的。”

规划、建设公共晾晒设施,需要对居民意愿和晾衣习惯有充分了解,需要投入较大的沟通协商成本。

宝山罗店镇美罗家园宝欣苑二村为安装约30个公共晾衣架,先后开了3次居委、业委、物业的专题会议。建新小区的公共晾衣架从无到有,也经历了多轮居民意见的收集与协商。

此前本报还报道过,丰谷路260弄老公房小区,12号至17号楼实施平改坡工程时引发失火,晾衣架所在的外墙面被烧毁。修复工程结束后,居民发现,12号至17号楼统一安装了整齐锃亮的新款伸缩式晾衣架。但此举没有得到居民好评。60户中有约40户居民希望改回老式龙门架。

究其原因,统一安装的新款伸缩晒衣架使用起来比较有难度,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推开,老人无法使用。伸缩衣架安装位置比较低,矮个子需要踩上凳子、探出身子才能使用,不像龙门架,人在屋里,伸出的长竿搭上架子即可。

由此可见,统一改换也要把控质量,同样需要倾听居民意见,了解居民使用习惯,不能一换了之。

晾衣空间难题还与住宅建筑形制紧密相关。每个住宅区有自身的特色,晾晒空间的挖掘只能因地制宜,很难提出一个统一可推广的规划设想。

此外,一个个龙门架锈痕,也是摆在一些老住户面前更为现实的问题——晾衣设备更新换代需要额外的资金。一位阿姨承认折叠晾衣竿更加安全,但是,“那不得要钱吗?”


社区的多样探索

针对老旧小区的晾衣难题,街道、小区各出奇招,探索居民可接受、可持续的晾晒空间规划与晾晒设备更新方案。

延安高架路旁瑞福大楼曾有高达23层壮观的龙门架,出于安全性考虑,有关部门采取“逐一赊卖”方式,晾衣架和雨棚按平方米计算,给予居民换新补贴,将居民家中的龙门架全部置换成伸缩式或推拉式晒衣架。

一些社区则通过统一规划,重新确定晾晒空间,整治晾衣乱象。如曹杨八村综合修缮后,开辟了统一的晾晒区域,并安装了270多套晾衣架。一些弄堂经过更新后,也设置了更加规范的晾晒位置。

一些小区在公共晾晒工具的购置上,瞄准了居民自身需求。懂得居民喜欢自己选择晾晒位置,绿都雅苑小区统一购置了可活动的“移动共享晾衣架”,居民可以通过物业免费借用。而且,小区为精准设置共享晾衣架的位置投入很大精力,观察居民平日集中拉绳、架竿的位置,确保公共晾衣架设置有效。

几年前,本报曾经报道过四明体育弄在社区更新项目中,把一个户外健身区改造为带有晾衣功能的公共活动雨棚。不久前,设计师李彦伯又将这个雨棚升级为2.0版,休憩、活动、交流功能依然不变,原有的框架结构基本保留,升级的一大亮点就是雨棚和晒衣竿。

雨棚为全覆盖滑轨式,不仅颜值提升,覆盖面积也更大,滑轨更加便于操作。与此同时,沿着雨棚边沿下方,正是两层弧形晒衣架,居民使用更加便捷。

李彦伯此前主持老弄堂丰裕里的更新改造,其团队为丰裕里也设计了一个“复合式”弄堂家具,下方为休息用的长椅,靠背为网格状,可悬挂花草或其他物品,上方连着一个遮阳棚,同时也可作为晒衣架使用。类似的长椅占地面积不大,可沿着弄堂主干道摆放好几个。不过这套复合装置最终因邻避因素,没有实施。

事实上,本报报道过的诸多上海老旧社区更新事例中,都会出现类似的故事:每当设计师为更新项目做居民调研,结果往往显示,居民需求前三名中总有一项是“晒衣”。用心的设计师往往会把晒衣需求放入更新项目中,经过考察,在公共空间与居民需求的匹配度上进行巧思。

晾衣难题或许没有标准答案和一刀切的统一方法,只能根据每个小区自身特点、空间禀赋、居民需求进行协商,在一个个社区更新项目、基层自治项目中,去解决问题,找到各自适配的方法。

【专家对话】 


小小晒衣竿,是基层治理的核心场景

记者:晒衣问题看起来似乎是居民自家的家务事。然而每一个老旧社区更新项目调研,它总会名列其中。您有丰富的社区更新经验,从您的角度看,它究竟有没有那么重要?

李彦伯(同济大学教授):在我看来,晒衣架是民生工程、基础设施建设,它或许并不高大上,却是老百姓生活的必需。尤其对江南地区来说,雨季频繁、气候潮湿,到了黄梅雨季,如果没有晒衣空间,日子非常难过。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我还记得以前上海一些水路、河道、码头岸边,会出现一排排晒衣架,方便附近老旧社区的居民。这样的需求从未消失。

记者:晒衣架究竟选择哪种样式?如果需要公共晒衣架,那么它们应该安置在哪个区域?占多大面积?怎么设计方案?小小的晒衣架,还真不好设计。

李彦伯:许多人第一反应是晒衣架没啥技术含量,再简单不过。其实设计起来真有难度。一般需要结合场地,不是随便插几根竿子就行。它作为户外的公共设施,其耐候性、便利性、牢固度、美观度等,与场地条件结合,需要考量很多因素。

我们在健身区域制作的雨棚,其实也是复合功能型的晒衣架。它没有额外占用地方,而是让空间复合利用,一物多用,这恐怕会成为未来社区更新、空间集约利用的大势所趋。

记者:您团队设计的复合装置令人印象深刻。模块化的民生设施,会不会在未来有更大作为?

李彦伯:我指导的一篇硕士研究生论文,写过模块化的相关内容。

近几年,城市更新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出,原本不做城市更新的团队,也陆续涉足这一领域,这本身是好事。在社区更新项目中,建筑师更多的职能,其实是对接和协调政府部门、居民、社会组织等各个利益相关方,它们更像社会工作者的职能内容。

所以论文里提出了一整套模块化方案,为社区更新设计了一套像“宜家”一样的标准化、模块化组件,可适应城市更新的各种场景,如绿化模块、晒衣模块、车库模块、座椅模块等。在丰裕里,我们就设计了公共座椅和晒衣架的组合模块。

假设这些模块被开发成一个手机App,居民们可以用手机直接点击选择自己喜欢的设施方案。

比如,点击选择公共晒衣架安置在小区哪些空间,点击选择晒衣架的高低、长短、颜色、材料、高度、层数等,选择是否外挂花草模块、是否连接雨棚模块、是否增加其他功能模块等。它可以成为一种便捷实用的工具,让居民高效快速决定晒衣架的设计方案,最终按图索骥下单定制。

论文里的适应场景、模块组建非常多,窄弄堂有窄弄堂的设计方案,宽空间有宽空间的设计方案。

当然论文提供的只是一个理想状态下的工具。如果真的落地应用,它需要被内嵌入社区基层自治、更新项目的具体流程中。有时候,技术创新可以倒逼流程和机制,提供新的可能。

记者:具体到居民家里,龙门架的问题您怎么看?

李彦伯:上海一些没有阳台的老旧小区,龙门架十分壮观,安全隐患当然有。

一些老旧的高密度高层建筑,一梯几十户在用。每栋楼楼下的公共空间,不可能满足那么多户的晒衣需求。公共空间挪不出来,只能每户自己想办法。龙门架恐怕不得不用,只能加强管理和引导。或者社区有便宜的公共洗衣房提供烘干机,解决部分问题。但中国人的习惯,比起烘干,恐怕还是更喜欢晒衣。

反倒是老弄堂、五六层公寓房,公共晒衣架比较可行。老弄堂十分狭窄,没有光照,居民只能去主弄、支弄寻找空间。一些五六层的工人新村建筑,靠近车行道的空间可以安置一排排晒衣架。这样,公共晒衣架就会变成社区公共议题,谁来用,如何用,需要建立管理制度。

实际上,工人新村但凡有块空地,大家宁可打造花园、凉亭、休憩空间,不会舍得用来安置晒衣架,那么此时,功能复合,二合一、三合一,既可坐下休息,又有一定晒衣功能,就是一个选择。那就需要专业设计或模块化策略。

记者:老旧社区的更新,只要扎扎实实做过居民调研,就会意识到其中晒衣需求十分突出。未来,它是否可以放入社区更新项目中,借助具体项目想办法解决?

李彦伯:比起粗糙的平改坡、单纯的美化布置,晒衣架更是刚需。有时候有关机构花大力气,做了一番空间改造,但未必切中居民痛点。它的解决确实没有统一方案,需要在每个社区具体的更新项目、基层自治的公共议题中,找出适合自己的方案。

千万不要小看晾衣竿,它一端连着邻里的日常,一端连着场所的禀赋,是基层治理和居民自治的核心载体和场景之一。

题图来源:健身区复合晒衣功能。受访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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