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美国密歇根州的工厂里灯火通明，15岁的卡罗琳娜已经工作了16个小时。她每隔10秒就要封装一只麦片塑料袋，快速移动的齿轮随时可能割裂手指。放眼望去，工厂里随处可见和卡罗琳娜年龄相仿的工人。

这一场景在美国社会已成为普遍现象。据《纽约时报》报道，这些多数来自中美洲的孩子们一般都从事最辛苦的工作，或是屠宰场工人，或是屋顶工人，或在锯木板，或在送外卖，或在清洗酒店床单，或在深夜擦洗盘子，有时通宵工作十几个小时，遭受严重剥削。他们的身影“遍布每个州各个行业，无视已经实施了近一个世纪的童工法”。

有迹象显示，这支童工劳动力正在爆炸式增长。2022年无人监护的未成年人进入美国的人数攀升至13万人，这一数字是五年前的3倍，预计今年夏天将继续攀升。

美国童工问题因何产生，为何迟迟无法解决？当一些美国媒体指责拜登政府无视“警告”，另一些分析人士则将其归咎为美国的社会体制顽疾。

出入危险行业

美国媒体此前调查发现，目前美国的童工多数是来自中美洲的移民儿童。仅在最近两年，25万名儿童自行进入美国。他们受到当地流行病、内乱、贫困等影响，抵达美国边境寻求庇护和“新的生活”，美国移民局联系他们在美国的亲戚作为“赞助人”。

但许多赞助人并不愿意承担移民儿童的生活支出。巨大的经济压力让移民儿童不得不在当地工厂寻找工作。“并不是我们想从事这些工作，而是我们必须帮助自己的家人。”一名15岁的童工凯文说道。

另一些儿童则是受到赞助人和当地劳动中介的欺骗，这些欺骗者能够从介绍童工中谋利。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一名办案人员表示，她经常遇到赞助人承诺帮移民儿童“致富”，但最终把这些儿童介绍到工厂，拿取他们的薪水并对他们的生活进行监控。

这些移民儿童进入的往往是“全美数十个州的危险行业”。

2018年以来，美国企业非法雇用童工的案件猛增70%，受雇专门从事危险工作的儿童增加26%。据美国劳工部统计，2022年，全美835家企业总计非法雇用3800多名童工，比前一年度增加1000多人，目前官方着手调查的案件就高达600余起。雇佣者中包括福特、沃尔玛、通用汽车等行业巨头。

越来越多的童工在从事危险劳动时受伤。自2017年以来，至少十名童工在工作场所死亡，工作中的重伤导致不少童工终身残疾。据美国媒体此前报道，一名童工在亚特兰大郊外被一台重达35吨的拖拉机铲运机压死；一名15岁的少年在铺设木瓦时从50英尺（约合15.24米）高的屋顶坠落。

同时，连续12至17个小时的工作、长时间的夜班让一些打工的移民儿童难以兼顾学业。 “工厂里年长的工人还会骚扰我们。”一名美国当地童工说道。

一项公开秘密

美国对童工雇佣早有严格的法律规定。根据美国《公平劳动标准法》等法规，16到17岁的未成年人只能从事一些无危险性的行业；14到15岁的儿童可以在上学以外的限定时间内从事非生产性工作，在上学期间每天工作不得超过3小时。

但美国社会的忽视让非法雇佣童工成为“一项公开的秘密”。

《纽约时报》调查发现，公司不会在意工厂里的年轻面孔，学校通常拒绝报告明显的劳工违规行为。一些大公司通常依靠人事代理机构进行招工，但不会要求这些机构通过检查社会保险号码的国家系统来验证年龄，移民儿童经常获得假的身份证件用以入职。“当一名成年人早上出现在劳务中介所，下午就可能有一个孩子盗用他的身份。”

“大公司利用外包商招聘童工，更容易推卸责任。”美国布兰迪斯大学教授大卫·威尔说道。美国密歇根州的一名职业中介则表示“许多大公司并不在乎”，公司主管其实都意识到正在招收的是“年轻面孔”，只要“身份不被戳穿就可以”。

另一边则将矛头指向政府机关，认为政府对移民儿童的审查追踪“远远不够”。

美国卫生和公众服务部负责审查移民儿童的赞助人资质，并保护他们免遭贩卖和剥削。该联邦机构的从业人员凯尔西·凯斯瓦尼坦言，审查过程存在疏忽，“很多时候赞助人赞助了多个孩子，但是都没有被抓到。”机构审查的速度已经跟不上移民儿童过境的速度。

大卫·威尔则指出这些审查“没有认真进行”：其中一些孩子找不到照顾他们的亲人，赞助人很可能是贩卖儿童的人。

此外，卫生和公众服务部还应对移民儿童进行回访。但据《纽约时报》调查，在过去两年里，该机构已经无法与超过8.5万名儿童取得联系。十几个州的审查员表示，他们的办公室人手不足，几乎无法对关于移民儿童的举报作出回应，更不用说展开调查、回访了。

政府无视“警告”？

《泰晤士报》发现，非法童工爆炸式增长在美国已非最新趋势，一直以来都存在，但拜登政府忽视或者错过了这一“警告”。

今年2月，在《纽约时报》发布童工调查报道后，白宫承诺打击雇佣童工的公司，随后在一份声明里表示：“公司使用童工是不可接受的，政府将继续努力加强调查这些违法行为，并追究违法者责任。”但拒绝评论为什么政府此前没有对移民儿童的剥削作出反应。

2月27日，白宫新闻发言人卡琳·让-皮埃尔回避记者提出的难民童工事件追责相关问题。近两个月来，全美范围内非法童工的现象并未得到改善。

一些美国媒体直指，美国卫生和公众服务部的官员试图转嫁保护移民儿童的责任。机构官员透露，联邦机构只能“审查资质”，无法管控移民儿童后续遭遇，监督工作场所应由劳工部负责。而美国劳工部官员回应：“审查员已经加大对童工的关注，我们不是福利机构。”

政府机构内部则对此出现意见分歧，甚至对发出“非法童工”警告的官员展开打击报复。白宫国内政策顾问苏珊·E·赖斯和共事的工作人员说“对移民儿童的潦倒处境感到沮丧”，被白宫发言人指责“说法错误”。至少五名卫生和公众服务部的工作人员向领导举报移民儿童问题，被辞退或调离岗位。他们纷纷质疑联邦政府经济机构“丧失人道主义”。

更多美国政府官员对现实“视而不见”。白宫副新闻秘书安德鲁·贝茨坦言，直到看到《纽约时报》报道，白宫官员才知道非法童工数量的增加。“虽然卫生和公众服务部、劳工部传递了关于流动童工的信息，但这些报告没有被标记为紧急。”一名白宫官员说道：“也没有明确说明问题的范围。”

映照社会顽疾

一些分析人士指出，美国“非法童工”现象短期内仍无法根治，背后是经济需要和政治体制之间的矛盾。

美国目前劳动力短缺严重，全国有超过1000万个职位空缺，但只有570万失业工人。研究者杰特·黑尔谈到，为了填补劳动力缺口，许多美国公司开始依赖移民提供的廉价劳动力，“无论他们是否具有合法地位”。

此时，“更加便宜且顺从”的童工受到雇主青睐，一些州为此试图取消童工法限制，甚至出台一些补贴措施，让移民儿童更容易变成被剥削对象。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等美国媒体追踪，阿肯色州州长在今年3月签署了一项法案，取消了全州多项童工保护措施；艾奥瓦州参议院本月18日也无视反对，照旧通过一项旨在放宽童工使用限制的议案。

“如果放宽移民政策，来自中美洲的成年人就可以进入美国，接替现在由他们孩子完成的工作。”杰特·黑尔说道，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提供过解决童工问题的综合计划，包括移民的公民身份获取、移民儿童的家庭团聚以及为非法童工提供法律顾问。“但共和党在移民问题上存在仇外倾向，民主党在这一问题上又很怯懦，这些解决方案是不可能实现的。”

美国哈佛大学相关研究者同样认为，拜登政府若只专注于惩罚非法雇佣的雇主，不太可能阻止非法童工劳动。在这些分析人士看来，解决非法童工问题的最佳途径仍是全面的移民改革，但对于目前的美国来说“还很遥远”。

（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