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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孩子”长大了,往何处去?上海这座“蓝屋”给了很多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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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张凌云 雷册渊 徐晓语 2023-04-02 07:23
摘要:闵行区正在做的,就是从“生命全程”的视角援助孤独症群体,让他们走出被忽视的角落。

元元话不多。在患孤独症的31年里,画画是他难得有兴趣的事。在一张面积快接近半个房间的白纸上,元元的创作天马行空。

最新的一幅作品上,元元用水彩泼出了一幅“春暖花开”,红黄蓝绿四种色彩交融。他用并不清晰的吐字解释,画上有蓝天、郁金香、玫瑰花、青草,还有到来的春天。

也是在这个春天,4月2日,世界孤独症关注日当天,元元的这幅画出现在“双星闪耀”爱心书画展上,作为100幅孤独症孩子的画作之一和书法界100幅作品合璧展览。


元元笔下的春天。 受访者提供

每周,母亲会带着元元,驱车一小时到闵行区的星乐坊公益基地参加活动。“这里汇集了许多大龄孤独症家庭,让我很有归属感。”她说。

孤独症曾一度被认为是罕见病。随着筛查和诊断技术不断发展,发病率逐年升高,公众对疾病的知晓度也在逐年提高。很多人并不知道的是,孤独症群体终身需要支持,大龄孤独症群体融入社会的机会依旧很少。闵行区正在做的,就是从“生命全程”的视角援助孤独症群体,让他们走出被忽视的角落。

在闵行区政协主席祝学军眼里,这是“五年磨一剑”的探索。2018年,祝学军牵头和20多位区政协委员开展了关于孤独症人群关爱与援助体系建设调研,了解孤独症群体和他们的困境。2019年2月,闵行区政府制定出台《闵行区孤独症群体援助体系建设实施意见》,形成联席会议决策、帮扶政策引领、慈善项目扶持、专业机构援助工作体系,闵行区民政局负责统筹协调推进。

这是全国首个由地方政府牵头的孤独症群体援助关爱项目。2022年,闵行区提出打造“社区化支持、机构化辅导、全生命周期”的孤独症援助体系,并于9月完成了区镇两级“1+5”(1个区级中心和5个分中心)孤独症援助关爱中心建设。

对于元元来说,未来有了更多可能性。

走进蓝屋

小伟今年16岁,比很多男老师都高半个头。

把小伟送到“号上蓝屋”前,妈妈徐音特意带他来了几次,帮他提前熟悉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座坐落在闵行文化公园的两层小楼,外立面被刷成了蓝色,靠近大门的墙上,绘制了几颗星星的图案。

小伟与这里的孩子一样,都患有孤独症。孤独症又称自闭症,全称“孤独症谱系障碍”,是一种神经发育障碍性疾病,多出现于儿童早期。因为存在语言发育障碍、人际交往障碍、兴趣狭隘、行为重复刻板等特点,又被称为“星星的孩子”。

2022年9月5日,上海市首家为孤独症群体服务的援助中心——闵行区孤独症援助关爱服务中心“号上蓝屋”正式启用,面向闵行区户籍的孤独症群体开设免费的专业康复课程。这里由上海爱好儿童康复培训中心负责运营。“一起快乐成长,一起融入社会”被写在了蓝屋的墙上。


坐落于闵行文化公园的“号上蓝屋”。 张凌云 摄

小伟成为这里第一批接受康复、培训的孩子。在“号上蓝屋”,老师们注重因材施教。能力较弱的孩子,会接受最基本的认知和行为训练;能力稍强的,会有简单职业技能缝纫、园艺等课程,靠近大门的房间里,摆满了学员手工制作的帆布包、绣制的垫子等手工作品。

小伟的秩序感相对较弱。每天到了午饭时间,他抢先跑去开冰箱拿饭。老师们就教他排队,还教他用微波炉加热饭菜,吃完后处理掉餐余垃圾。

刘启和是上海爱好儿童康复培训中心的执行院长、教学总督导,负责搭建“号上蓝屋”的教学体系。刘启和在小伟还小的时候见过他,那时他还不会说话。再次见面时,刘启和发现,小伟的很多行为能力还是很弱,会出现很多问题:他没法安静地坐下来,一坐就想躺着,鞋基本上不在脚上。

在这之前,小伟去过小学,也读过辅读学校,或是在家由老人陪伴,但他面临着很多孤独症家庭都遇到的难题:没有连续密集的康复干预,一旦中断,能力又会减弱、退化。

根据2019年出版的《中国自闭症教育康复行业发展状况报告Ⅲ》数据,中国孤独症发病率达到0.7%,孤独症人士数量超过1000万,孤独症儿童超过200万人。

很多孤独症家庭会在早期把孩子送去康复机构进行干预,在学龄时送进普通学校进行融合教育,但是当孩子继续成长、慢慢成人,很多家长会焦虑:下一步孩子该去哪儿?

2018年起,闵行区开始推进“弱有所扶”大调研和“孤独症”专项调研工作。当年的数据显示,我国孤独症康复老师实际只能覆盖1.3%的人群。

情况远比大众了解的复杂得多,比如社会认知度低、康复安置机构数量不够、大龄孤独症群体援助和融入社会机制缺失。

蓝屋的建成启动,意味着闵行区已率先完成区镇两级“1+5”孤独症援助关爱中心的体系架构建设,援助的体系架构面向全年龄段的孤独症人士,让大龄孤独症家庭又有了新的希望。

向何处去

小伟2岁不到时,徐音发现叫他没有反应,也不会说话,嘴里只能发出一些听不太清的声音。

她觉得不对劲,带着孩子去了上海市儿科医院和精神卫生中心。排除听力问题后,医生告诉徐音,“孩子可能有自闭症倾向,建议持续做康复。”

她开始带着孩子去医院门诊做康复。那时上海针对孤独症康复的机构并不多,而且良莠不齐,但她还是跟其他家长一样,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把能去的机构都去了个遍。

欧阳冬青是一位孤独症患儿的父亲。2014年,他在学校家长会上遇到一位家长,他的孙子也患有孤独症。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成立一个专门面向孤独症家庭的活动组织。于是,欧阳冬青用3天起草了章程,在民政局的支持下,成立了上海市闵行区自闭症志愿者协会。2018年起,他全职参与协会工作。

杨晓燕的儿子确诊孤独症后,她试图去书上找答案,找遍了全上海的书店,也没有找到一本有关“孤独症”的书籍,更不要提专业的康复机构,很多孤独症的家庭只能靠自己。杨晓燕说,如果能在各环节得到外界的支持和帮助,对孤独症家庭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

2005年,杨晓燕创办了上海爱好儿童康复培训中心。从最初面向2—7岁的孩童,到现在将年龄段扩大至20多岁。至今,这里已接纳了4500多个孤独症孩子。

她记得有一年培训中心举办的毕业仪式上,有家长难过得落泪。他们担心,孩子踏出这个中心后,该去向何方?

同样奔波的还有徐音。最初,徐音陪着孩子一起康复,把学到的康复理念和知识带回家。但最初孩子没有理解能力,白天上课不配合,晚上睡觉也持续哭闹,徐音时常觉得崩溃。

到了孩子上幼儿园的年龄,她也去报了名,结果只待了一天,就因为好动被劝退回家。上小学时,孩子上课忍不住敲桌子,陪读了一个月,她还是带着孩子离开了学校。在小学期间,小伟转了3次学,去过特殊学校,也去过爱好儿童康复培训中心。


2022年9月5日,上海市闵行区孤独症援助关爱服务中心“号上蓝屋”正式启用。受访者提供

去年秋天,徐音接到了“号上蓝屋”打来的电话。前期,中心的工作人员挨个拨通闵行区户籍登记在册的孤独症家庭电话,进行评估;经过筛选后,第一批有47个不同年龄、不同能力的孤独症孩子走进蓝屋,接受专业的康复培训课程。

家门口的支持

徐音记得,小学跟着孩子陪读的第一个月,她曾经从侧面了解到,班级里的孩子们被告知不要接触小伟。

闵行区同星关爱服务中心的理事长、主任张锐也曾有过类似感受。

中心被设置在某小区的门口,一楼设爱心超市和爱心咖啡吧,二楼就是同星关爱服务中心,大门向小区敞开。设计的初衷是既能最大限度地让居民们了解孤独症,也能让孤独症群体在家门口就能享受便利和服务。


同星关爱服务中心被设在二楼。 张凌云 摄

没想到的是,还没开门就遇到了阻力。有的居民对孤独症不了解,把它和精神病画上了等号,认为中心设在小区会增加安全隐患,因此强烈反对,甚至还有人将口香糖塞进了中心大门的锁眼。

为了平息矛盾,同星关爱服务中心的大门不得不改为朝外面向街面开。2021年4月,中心正式开幕,成为首个社区孤独症援助关爱中心。

“很多孤独症孩子很害怕进医院面对医生,这也是他们就诊困难的原因。还有一些家长仍抱有幻想,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孤独症的现实。”古美路街道社区事务受理服务中心专职副主任石学良说。2021年古美路街道开展过情况摸排,了解情况后,街道和张锐等专家更加明确,“社区化支持”是对孤独症患者群体的重要支持途径,也是他们努力的方向。

张锐印象深刻,一周前一对父子走进了中心。孩子看起来刚成年,一进门蜷缩着身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父亲告诉张锐,孩子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表现,但家长一直认为他是精神分裂,又害怕留下档案记录影响读书就业,一直没有去医院就诊过。直到孩子16岁后辍学在家,情况恶化,请医生上门后才最终确诊孤独症。

那天,这位父亲倾诉了一下午,从最开始的平静,到最后情绪崩溃、号啕大哭。“这个父亲一直在忏悔,责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带孩子就诊,耽误了治疗。”张锐说,早些年,很多家长因为不了解孤独症,也缺少医生和专业机构的介入支持,耽误了孩子的最佳治疗时期。

张锐记得,有一次他们在社区宣传孤独症相关知识,一位路过的母亲表示,她的孩子才1岁多就出现了一些“不对劲”。意识到问题后,她把孩子带到中心测试,再去医院诊断,确定了孩子有孤独症的倾向。

张锐也是闵行区孤独症专业援助模式的研究团队负责人,她在调研中发现,孤独症人群的需求是多层次多样化的,闵行区正在建设的孤独症专业援助模式体系,就是为了让孤独症群体在各个年龄阶段,都能根据具体的需求得到精准的关爱服务。

在中心,每一个前来寻求帮助的家庭都有完整的档案和支持方案。孤独症患者和家长都可以获得心理咨询、专业干预、生活技能培训、个体优势培育等支持。

“我们的目的,就是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孤独症、接纳孤独症。比如,当一个孩子出现孤独症症状以后,他的父母,或者社区工作人员、家庭医生能够知道,这可能是孤独症;一个孤独症患者在社区能够得到好的专业支持和用药就医服务;他们能在社区无障碍地生活,能够被周围的人接纳。”石学良说。

当孩子长大

徐音发现,把孩子康复的时间维度拉长,能看到孩子的进步,只是花费的时间格外漫长。

比如她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教小伟用筷子,从最初握着他的手,到在一旁辅助他,再到把筷子顶端的硅胶撤下,直到最后小伟能独自使用。

在“号上蓝屋”,刘启和也发现小伟比最初见到他时改变了许多。现在的小伟,可以安静地坐下来花半个多小时钩制垫子,也开始愿意用语言表达自己的诉求,尽管说得艰难,还有些听不清,但他也非常努力地想要说出口。

一周内,徐音通常把小伟送去蓝屋两三次,早上8点半送到,下午3点半再接回家。一天的时间,徐音可以安心做自己的工作,这对孤独症家庭来说,也是难得的喘息机会。


在“号上蓝屋”举办的闵行区孤独症帮扶关爱绘画活动。 受访者提供

2022年,他们还给闵行区七宝镇各村居委儿童督导员、儿童主任、救助顾问等一线工作人员,做了有关孤独症的科普和培训。这也是闵行区孤独症援助体系的重要一环。

2019年《闵行区孤独症群体援助体系建设实施意见》发布后,闵行区政协找到了欧阳冬青,协助闵行区自闭症志愿者协会将原在松江的仓库点搬到了莘庄地铁站附近。协会4年内的运行经费从80万元增加到360万元,协会会员数量也从200多位增加到300多位。协会承接了莘庄镇孤独症关爱中心的任务,目前拥有的两个活动空间,分别负责学生的日常课程和劳动实践。

在闵行区,街镇级分中心的建设涉及日间照护、咨询评估、技能实训、社区融入、文娱活动、家长培训等,与区级的援助中心形成功能服务的错位分布。今年,闵行区孤独症援助体系,还将加快照料托养机构的建设,探索九年义务教育“随校就读”,创建“特殊需求儿童友好社区”,还将在用药和大龄孤独症人士就业体验上也推出相关保障和服务,并且开展儿童孤独症早期筛查干预。

目前,闵行区已经建成了区级孤独症援助关爱中心(号上蓝屋)和孤独症音乐康复及就业实训基地(慧音蓝屋),古美路街道、莘庄镇、梅陇镇、华漕镇、浦锦5个分中心已投入运营。下一步,闵行区的援助关爱体系,将向“1+N”发展。颛桥镇孤独症照护中心预计4月下旬开放运营,将优先满足闵行区大龄孤独症人士的日间照护需求,但也对全市(包括非户籍人士)开放服务。照护中心分为两层楼,一楼为课程式日间照护,二楼主要探索孤独症群体的就业形式,通过开展培训活动来增强心智障碍者的技能知识,更好地帮助他们走进就业市场。

欧阳冬青见过有的妈妈即使孩子已经24岁,也会和他手牵手出门,还不无担忧地说“不能放手的,不然他一跑就不见了”。他却不这么认为,“我不希望孩子一直留在基地,这里拥有大龄的孤独症患者,我想给他们提供一个上升的通道,先在一边进行日托,劳动程度好一点再往实践基地输送,成为一个就业示范点。”欧阳冬青说,他正在学着慢慢对儿子放手。

元元的妈妈也认为,进入社会用自身劳动创造价值是大龄孤独症群体的共同愿望。前几天,她带着元元参加了分拣员的面试,进行了上手考试,填写了各种表格,他们还不知道能否被录取,但元元特别兴奋。

她特别提到,在“双星闪耀”的爱心书画展上,有一幅只供展出不拍卖的作品。那是元元刚开始习画时的一天,她正在午睡,被儿子叫醒,“妈妈,我送你一个生日礼物”。她睁眼一看,画上是一朵绽放的玫瑰花。

(元元、小伟、徐音均为化名)

栏目主编:王潇 文字编辑:王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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