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后,老百姓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电视机普及以后,大家开始买冰箱了。比起几百元一台的黑白电视机,冰箱贵多了:单开门的一千元不到,双开门的要超出一千。要知道,那时我们每月的工资才一百多元。我咬咬牙想算了。毕竟过去多少年没有冰箱,生活不也就这样过来了吗?再说,买了电视机以后,家里的用电从每个月四、五度已经涨到十几度了,听说冰箱每天要用一度电,我们开销得起吗?
当时听说我的一个朋友买了一台冰箱,我特地请教他:难道就是为了可以多买几根棒冰放在家里随时享用吗?他告诉我,冰箱不仅可以放棒冰,还可以放鱼肉蔬菜。比如哪天看到鱼虾比较便宜,可以多买一些“冰起来慢慢吃”。可是,难道买鱼虾便宜的钱可以抵得过电费吗?他还说,饭菜烧多了吃不完的,也可以放在冰箱里冷藏起来。
那时候,上海的家庭主妇们日日早起去小菜场买菜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票证年代,荤菜素菜都是排队限制购买的,你要多买,不仅营业员不肯,排在后面的人更是不答应。尤其是国家困难时期,副食品供应更紧张,肉、鱼、蛋、豆制品都是凭票供应,每个月少得可怜。就是蔬菜也是每户凭一张小菜卡才能买,每次买了一点菜,营业员就在卡上按日期撕掉,这天的份额就到顶了。更多的日子,是买不到新鲜蔬菜的,菜场里只有咸菜、豆腐渣。至于鸡和鸭,只有过年才能凭年货票供应,还要分“大户”“小户”买大只或小只的。
以前上海人习惯早上吃泡饭——也就是用热水泡热或者烧热隔夜剩饭。那时上海有煤气的人家极少,大多都是烧煤炉的。遇到气温较冷的晚上,聪明的主妇要把炉子封过夜,这样早上起来能迅速生好炉子,好及时烧热剩饭。封煤饼炉的步骤是要把炉膛门关住。封煤球炉子就相对麻烦一点,要把一块饼状湿煤屑覆盖在炉子上。还有人家夜里在炉子上烧开半锅水,烧滚以后放上大米,一起倒进空的热水瓶里,利用热水瓶的保温性能,第二天早上倒出来,就是焐好的现成的粥。这是省钱的好法子,也反映了上海人很会过日子。
但是晚上烧的饭放到第二天早上,很可能会馊掉!好在上海人也有办法,把饭盛在竹淘箩里,上面盖一块纱布,悬挂在比较通风凉快的窗口,一般就不会馊掉了。有时天气实在太热,即便如此饭还是免不了馊掉,人们也舍不得倒掉,就用自来水多淘洗几遍,再烧泡饭,就吃不出馊味了……这样做,容易吃坏肚子,向别人讨几粒药吃,就挺过来了。
现在说这样的事情,年轻人会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时代不同了,此也一是非,彼也一是非。
至于隔夜菜,也总是剩到第二天早上过泡饭。遇到热天,为避免隔夜菜变质,晚饭后,主妇就要把吃不完的菜放回炉子上重新烧滚,然后盛在干净的碗里,用篮子吊在窗口。记得这事总是我妈妈做的。吃了晚饭我们几个孩子已经去弄堂“乘风凉”了,妈妈一个人在闷热不透风的厨房里、昏昏黄黄的灯光下、热气腾腾的炉子边,汗流浃背地把剩菜一只一只重新烧滚、盛好、吊好,再把锅碗瓢盆洗涮干净。
偶尔,我们早上有机会获准去买油条。我拿一根筷子,在大饼摊穿了几根油条买回来,弄堂里站着坐着的人都会向我行注目礼。比起用隔夜菜过泡饭的“原配”,用油条蘸酱油过泡饭就是“绝配”了,我可以为此多吃半碗泡饭。当然,如果有油氽果肉(花生)、什锦酱菜,那就是顶配了。
过去每到过年,上海无论多拮据的人家,无论副食品供应多么紧张,总是会比平时多弄一些小菜和点心。我家祖籍是浙江余姚,过年的小菜里,一定会有水笋烧肉、肉炖鱼鲞、白斩鸡、红烧鸭、蛋饺等菜肴,点心则有猪油汤团、年糕和粽子,都是可以常温保存一阵的菜肴。尤其是年糕特别耐放。把它一条一条掰开,放在阴凉地方风干到裂口子以后, 浸在甏里,每天换换水,保存一个月都没问题。我们也会把粽子一串一串晾在竹竿上,可以存放十来天。
没什么油水的日子里,我们的胃口尤其好。不论小孩还是大人,一顿吃三四个粽子都不在话下,无须十天八天,粽子早就被吃完了,两三天后,汤团也早就没了踪迹。所以一度,我认为冰箱“也没什么用”。
但是随着时代变化,过不多时,家里还是添置了一台冰箱。几乎与此同时,大街小巷的商铺里,副食品供应早已极大丰富,作为主妇,我再也不用像母亲那样天天买菜、心急火燎地热隔夜菜,一星期去超市采购一次足矣。可好笑的是,菜肉应有尽有了,我们的饭量却大大缩小,冰箱里也没有多少剩饭剩菜需要存放,倒是冷藏、冰冻格子里,各类菜肴应有尽有。平时吃得好,过年过节也不会烧多少菜,有客人来了,大家索性到饭店里去吃。
过去那些存放隔夜菜的经验和生活诀窍,已随着过去的生活一起成为历史。一次我家冰箱坏了,一时修不好,我觉得很不方便,索性新买了一台更大的。现在想起以前没有冰箱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前生前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