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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岁“寻兵老人”花20年找到200多位抗美援朝英雄,只为留住军旗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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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雷册渊 李楚悦 2022-10-25 09:03
摘要:“英雄不仅是一个或一群具体的人,更是一种精神,需要我们去发扬、去继承。”

今天(10月25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2周年纪念日。

在吉林通化,有一位古稀老人被称为“红色文化活字典”,她没有亲身参加过战争,却数年如一日寻找老兵,记录下英雄的故事。

2001年,孙艳华因病提前退休,“刚满50岁,总想干些有意义的事”。因为一次活动,她走进了老兵这个群体,萌生了寻找老兵、记录历史的想法,于是拉着丈夫胡堂林走上了“寻兵之路”,一干就是20年。

他们先后采访了200多位参战老兵,整理了400多位老兵的资料和事迹,完成了老兵访谈《冰川血山》、老兵故事文集《血性碑》和多部长篇小说,还合作编辑了录入413位老兵战斗简历和图片的画册《军旗的荣光》,其中,参加抗美援朝的老兵占比六成,共200多位。

“你们看过老兵的故事,但你们肯定没看过老兵的眼泪。”孙艳华说,她记得一位老兵说过:“每次上战场前,自己都会找个水潭照一照,因为每次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的。”

孙艳华的工作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有卧病在床的老兵,将记载着自己事迹的画册放在枕头下面,作为今生最宝贵的收藏。也有越来越多的兵二代、军迷,或是有红色情结的普通人加入了这项工作。

“对我们来说,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我们在和时间赛跑,去挖掘老兵和他们的故事。”孙艳华说。

以下是她的口述:

踏上寻访之路

我以前是通化市物资局的一名普通干部。2001年,我因病提前退休。刚退休时,除了休养身体,我的业余活动就是打麻将。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就寻思:我才刚刚50岁,总不能在麻将桌上过自己的后半辈子吧?应该干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于是我买了电脑,开始写作,写自己的故事,也创作小说。

在一场东北三省联合纪念“九一八事变”的活动上,我认识了“时代楷模”徐振明。他曾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从部队转业时主动选择到通化靖宇烈士陵园工作。退休后,他的儿子徐永军继承了这份工作,父子传承守护了杨靖宇英魂62年。

徐振明的事迹深深打动了我,他向我讲述了很多战场上的故事,让我对战争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走进了老兵这个群体。此后我又陆续采访了十多位老兵,记录下了他们的故事。


“寻兵老人”孙艳华。   本文图片均 司占伟 摄

2012年12月,我的小说《梦想从这里放飞》和《军旗的骄傲》同时出版后,我接到了《通化日报》的邀请,开设“通化老兵”专栏,每周书写一位老兵的故事。我觉得这是好事,就答应下来了。

本来我觉得问题不大,真正做起来之后才发现,这个事儿它不像我想象的这么简单。

当时写老兵的人不多,专栏向全社会征稿,投稿的人却很少,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写了。可问题是,我上哪儿去找这么多老兵呢?我想到了老干部局,就去向他们要材料、找人,问题解决了一些。

还有,写老兵涉及军史,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但现在老兵年纪都很大了,有时难免有记忆模糊的地方,我们就要进行大量的资料搜集和核查工作。有一次,一位老兵误把“塔山阻击战”说成了“黑山阻击战”,差点出了大问题。这件事给我很深的教训,此后我对待历史问题就更加慎重了。

凡是采访老兵,我首先就要看他有没有转业证等能够证明自己老兵身份的证件,或军功章等能够证明他参加过某次战争、某场战役的物品。如果没有,就要去他的上级单位申请档案查询,或者去他户籍所在地的民政部门寻求证明。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但我们必须这么做。

报纸的专栏开设到2017年,我写了71篇稿子,跟老兵结下了不解之缘。老兵们都很可爱,我特别喜欢这些老人。

老兵的眼泪

你们肯定都看过英雄的故事,知道他们在战争年代多么伟大,但你们一定没有见过老兵的眼泪。我在跟老兵接触的过程中,真正走进了他们的内心世界。

很多老兵都不愿讲自己的故事,甚至连他们的子女都不知道自己父辈的过去。因为回忆战争是非常痛苦的。我们采访过一个老兵,他们连队有140多人,平均年龄22.5岁,其中二三十人都牺牲了,他想起来能不心疼吗?这是他心头永远的痛,所以不愿回忆也是正常的。

也有老兵认为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把当年的故事记下来能够教育后人,所以他愿意说。采访时常常出现的情况是,老兵在流泪,我们也在流泪。

我们出版了《军旗的荣光》第一册和第二册,总共收录老兵413位,90%以上都是我们自己采访的,少部分是资料汇编。其中,60%的老兵都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这其中,我对孙泰镐老人印象特别深。


孙艳华夫妇完成了老兵访谈《冰川血山》、老兵故事文集《血性碑》和多部长篇小说,还合作编辑了录入413位老兵战斗简历和图片的画册《军旗的荣光》。

我和孙泰镐老人1984年因为工作原因就认识了。他是朝鲜族,参加过著名的上甘岭战役。我记不清去他家拜访了几次,但每次去都有新的收获。就像燕子衔泥筑巢,每次寻访,我的资料库就充实一些。

“上甘岭的白天是昏暗的,夜晚才是明亮的。”这是孙泰镐对上甘岭最深刻的记忆。上甘岭战役前,志愿军镇守着上甘岭阵地。那时,敌人每天晚上就打照明弹,并炮轰我军阵地。孙泰镐精通朝鲜语,思维灵活,是对敌广播站的朝语播音员。白天,他只能躲在昏暗的坑道中背讲稿,到了晚上才能出来,潜伏到距离敌方阵地只有300米的防御工事中,举着铁皮扩声筒,一遍一遍对敌广播,直至黎明,从不间断:

“你们是傀儡军,不要为美国侵略者卖命、当炮灰。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是正义的战争,你们要向我们投降!……”


孙泰镐在上甘岭坑道口。

就这样,孙泰镐和其他十余名战士在山洞广播站坚守了整整10个月。每天夜里,孙泰镐的播讲都会飘进敌人的耳朵。渐渐地,他们的军心被瓦解了,先后有17名敌方官兵因听了孙泰镐广播劝降而弃暗投明。

然而,战争是残酷的。上甘岭的炮声不仅震聋了孙泰镐的一只耳朵,也夺走了战友们的生命。1952年11月的一天,广播站遭到敌人轰炸,站里保护广播员的11名警卫班战士全部牺牲。每每讲到这里,孙泰镐都难掩激动,老泪纵横。他说,无论过去多少年,坚守上甘岭的日日夜夜都令他永生难忘。




孙泰镐老人和他胸前佩戴的军功章。

队伍在扩大

我和我老伴儿的分工是我负责文字,他负责开车找人、摄影摄像。以前摄影是我父亲负责,后来父亲年龄大了,我老伴儿就接过了我父亲的那部分工作。

后来,还有两个小伙伴加入我们,李节建和刘淑兰夫妇。

刘淑兰和我以前就认识。大约在2017年的时候,有一次她遇到我,就问,看你一天忙忙叨叨的,干啥呢?我就告诉她,我们在寻访老兵的故事。她很感兴趣,就问我这些老兵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把几个老兵大概的住址告诉了她。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就有老兵告诉我:“你上次安排的人到我这儿来了。”我寻思,我没有安排过什么人去看望老兵呀。一问,老兵告诉我是夫妻俩,还有他们的长相、单位。我一听就知道是李节建和刘淑兰,就去问他们。刘淑兰说:“我们想去看看老兵,买了东西又怕人家不肯收,只能打着你的旗号。”

李节建的爷爷和父亲都是老兵,他爷爷是地下党,父亲是八路军第一一五师的,抗日战争胜利后就到了东北参加东北解放。所以李节建有很深的军人情节。再加上他父亲49岁就去世了,他就把对父母未尽的孝心转移到了对老兵们的关爱上。他们两口子都是靠退休金生活的普通工人,可他们无论到哪个老兵的家里都从来不会空着手去,都是带着一两百的东西去看望老人,遇见特别困难的,多的时候一千元一千元地给。但他们两人生活非常朴素,穿着也不讲究。可他们却说,有钱不给老兵花给谁花?当初是他们为我们打下的天下。

就这样,李节建夫妇就跟着我们做起了老兵口述。开始时他们不会写,我就让他们跟着采访、记录,后来再慢慢教他们写。现在就是我们4个人在一直坚持做这件事情。

这些人的故事,如果我们再不抢救式地记录下来,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开始做老兵口述时,我很注重记录那些立过战功的老兵的故事,后来我的想法渐渐发生了转变。为什么呢?我曾经采访过一个老兵,他讲到的一个细节深深触动了我。他说,他所在的部队有一次急行军,一天跑了80公里,从接到命令开始就没有休息,第二天早晨准时赶到了指定地点。整整80公里,跑到后来感觉自己腿都不好使了,还有好几个战士跑得吐血……你说他们是不是英雄,当然是。

所以,英雄是什么?英雄不仅是一个或一群具体的人,更是一种精神,需要我们去发扬、去继承。

我们完全是自费,其中也有很多辛苦,但我还是感觉非常满足。比如有的老兵看到写着自己事迹的报纸,会告诉孩子,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他们始终有一种作为军人的荣誉感,找回老兵身份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慰藉。

有时我们去老兵家里探望他们,发现有人会把这本书压在枕头下面珍藏;有人会把自己的那一页卡上书签,有客人来就拿出来展示;有人会经常翻阅,找找老战友……每当这时候,我会觉得非常欣慰,觉得自己做着很有意义的事情。那其中一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栏目主编:王潇 文字编辑:王潇 题图来源:司占伟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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