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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赵启正:浦东开发开放时,我们为何提出廉政也是重要投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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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洪俊杰 2017-04-18 06:01
摘要:浦东开发开放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取得的成就,得到了各省市区的大力支持,我们庆幸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今年77岁的赵启正被称为“浦东赵”,这与他长期在浦东工作有关。1993年到1998年,他担任过上海市委常委、副市长、浦东新区工作委员会党委书记、管委会主任等职务。

 

今天是浦东开发开放27周年的日子。作为第一批开拓者,赵启正向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回忆了当年的情景,用他的话说,“我能作为浦东进行曲的一个演奏员,真是三生有幸”。

 

一位美国记者问我,浦东开发需要50年吧?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据说浦东开发开放之初,外界有不同声音。

 

赵启正:1990年,我们宣布浦东开发开放,西方有些媒体说这不是一个实际行动,只是一句口号。这个论调相当广泛,以至于来上海的货币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弗里德曼,说浦东开发是“波将金村”。“波将金村”是国际大骗局的代名词。当年,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时候有个大臣叫波将金,他造了一座只有外墙的假村庄欺骗了女皇。

 

当时相信我们的西方重量级人物是基辛格博士。他说,“我看浦东开发是行动,不是口号”。到了1993年,一位对浦东开发认真采访的美国记者问我,浦东开发需要50年吧?我说不需要这么长,我们会把一个繁荣和廉洁的浦东呈现给世界。你看,折减去通货膨胀因素,到2009年浦东的经济规模已经达到1990年整个上海的两倍。这只用了不到20年。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当时有的外国人对浦东信心不足,甚至不相信中国改革开放政策会成功。

 

赵启正:这不足为奇。那时,除了上海人之外,多数中国人都不知道浦东在哪里,更不用说外国人了。一次,一家美国航空公司总裁和我在和平饭店会谈,他望着黄浦江问我,“从这到浦东远吗,是上高速公路还是坐飞机去?”这说明在当时,浦东的知名度或在世界的“存在感”不够,就更不用说吸引外资到浦东来开发和合作了。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浦东不够出名。

 

赵启正:既然浦东不够出名,就要想尽办法让它出名。当时我们想,能不能通过和迪士尼合作来宣传浦东。所以在1993年,我访问了迪士尼,当时他们的总裁弗兰克·威尔斯接待我。

 

我对他说,想给你上一课“浦东教程”,我给他讲浦东的哪些条件适合迪士尼“落户”,第一,这里经济发达,收入高;第二,海陆空交通方便和浦东机场的规划;第三,它位于长三角城市群中;最后介绍了浦东开发的大背景和土地储备等情况。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听了介绍,迪士尼老板怎么回应?

 

赵启正:他说,他完全被说服了。我这次出访还没有回国,迪士尼就派团来上海考察了。结论是浦东适合开辟迪士尼乐园。不幸的是,两个月后,弗兰克·威尔斯在搭直升机去滑雪时撞山离世,这件事情也就中途停止了。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虽然当时迪士尼项目暂停了,但浦东开发的脚步不能停。

 

赵启正:1993年,浦东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4亿人民币,当时有多穷呢?我们除了发工资外,剩下的钱就要给幼儿园、小学、中学,这样就没有余钱了。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提出浦东开发要挖掘一切资源,要动员各种力量,包括企业力量、各省市力量、外资力量、先把基础设施搞起来。

 

我们当时写过一个标语,浦东开发不仅是土地开发、项目开发、经济开发而是社会开发,要争取社会的全面进步。

 

 

浦东开发不仅有丰硕的“硬成果”,还有弥足珍贵的“软成果”。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那时候,中国大陆的开发开放与亚洲“四小龙(中国台湾、中国香港、韩国、新加坡)”不同,有其特殊性。

 

赵启正:现在回忆浦东开发时,有人会问“中国特色”体现在哪里?因为当时亚洲“四小龙”也在引进外资,搞出口加工区、高科技区、来料加工,一时经济发展也很快。

 

我们与他们不同之处在于,第一我们疆域太大,人口太多,地区差异很大,发展极不平衡。第二,我们的国际环境与他们很不相同。比方说,西方对“四小龙”在科技转让方面比较慷慨,在跨国金融流通方面也比较容易,在和“四小龙”贸易方面也是好商量的,不担心这些国家和地区发展会对他们形成挑战。

 

美国和欧洲对我们的态度就不一样,我们吸引高技术他们有审查委员会,这个不给那个不给,他们的大企业来到中国也要审查,至于贷款就更不可能了。他们的媒体惯于“唱衰”中国。因此,在与“四小龙”发展大不相同的环境中,我们取得了如此巨大体量的成功,体现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成功。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该怎么全面理解这个“成功”?

 

赵启正:人们在研究中国开发区的时候往往关注的是开发区建设的“硬成果”。所谓“硬成果”,是指那些能用数字描述的成就,包括基础设施、引进外资、外贸、GDP、教育、卫生等。一般并不太注意总结开发过程中的“软成果”。而“软成果”是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最不可忽略的要素。

 

如果说小平同志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是一棵大树,那么浦东这个分枝上也结了好多果实,其中的“软成果”就是浦东开发者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城市基础设施建设、跨国合作、转变政府职能、人才培养等方面的那些思路和经验。这些“软成果”是经过思考和实践证明的,是宝贵的。

 

1993年赵启正陪同基辛格参观浦东发展模型。

 

基辛格说:浦东最宝贵的并不是大楼和工厂,而是你们的信用。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等外商外企到了浦东,就有一个互相适应的过程。

 

赵启正:我们用很诚恳的态度和外国人对话。记得那时候我们说,我们刚搞开放,外国人在中国投资的法律还不完整,这个可以通过详细的合同来弥补,请他们放心。我们还说,因为我们的工作刚刚开始,工作效率不够高,但愿意听取他们的意见,加快工作效率。后来,为此还成立了审批“一条龙”办公室。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告诉外商当时浦东的不足,不怕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吗?

 

赵启正:他们还是愿意来,因为我们变透明了,没有把缺点藏起来,就取得了投资者的高度信任。记得在1997年,有一次我陪基辛格博士参观东方明珠,他望着浦东大地对我说,你看这么多的大楼,这么多的高科技产业,但是,浦东最宝贵的并不是大楼和工厂,而是你们的信用。

 

你想,当初这里是一片农田以及落后建筑,如果我们没有说到做到,最初来浦东投资的那批人几乎都要破产,建的宾馆没人住,建的工厂没工人,谁还敢再来?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有信用才会引来投资。

 

赵启正:是的。有位日本企业家叫森稔,他的公司Mori building是日本最大,也是在全球名列前茅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他对我们说,当时陆家嘴隧道出口有一大地块,你们拆迁了3000多户居民,人们都说浦东一定会拿来批租盖房子,你们却说要建绿地。森稔先生说,我相信浦东的政府,因此就在旁边建了一幢9万平方米的大楼。这幢楼建好后就看见了绿地,因此决定建第二幢楼,也就是现在的上海环球金融中心。这就是对浦东的一种信任。

 

当年,台湾的汤君年先生和他的夫人徐枫在浦东投资建高尔夫球场。他们对我说,他们花了很高价钱来投标,因为你们说要建浦东机场与高速公路,我们就来了。可见,我们的诚实、坦率再加上周密规划,是浦东开发开放能够成功的保证之一。

 

1995年5月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访问浦东。

 

如果你不能放下稿子讲浦东,说明你没有过脑子,这不行。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在采访其他浦东开发亲历者时,他们都提到了浦东强调“规划先行”。

 

赵启正:这不是一句口号。就拿陆家嘴为例,我们请来了法国、美国、意大利和日本的规划师,加上我们中国规划师一起,分别设计。我们提出要在这1.7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建设400万平方米面积建筑,供跨国公司的总部、银行、贸易公司在这里办公。这样就出了五个规划,最后由中国工程师把这五个规划统一建成了最后的执行规划。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规划先行”要落到实处。

 

赵启正:在建成前,陆家嘴地区会是什么样,我们一清二楚,有精确的立体模型摆在那里。这块地就建这么些高楼,这么大的绿地,我们的水、电、气都要按规划来。正因为我们确确实实克服了随意性,没有边施工、边设计,边修改,所以才有今天的浦东。和外国的大城市比,的确如有人说的,到了浦东“不是出国胜似出国”。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当时来浦东参访的外宾多吗?

 

赵启正:一天接待8个代表团不足为奇。我一再强调,接待外宾,不是礼仪接待,而是“思想接待”,要通过交流知己知彼。我们出国未必能见到那些国家的总统、总理与部长,但他们来上海了,我们从去机场接机开始,就有较长一段时间跟他们交流。礼仪是为内容服务,也就是说要要介绍浦东、介绍上海、介绍中国。不能忙活了半天,握了手,吃了饭,换了片,最后还断了线。

 

我对浦东干部说,如果你不能放下稿子讲浦东,说明你没有深入了解情况,说明你对政策不熟悉,说明你没有过脑子,这不行。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外宾也会惊讶浦东发展。

 

赵启正:当时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在浦东参观时说,浦东速度就是“一周一层”。他问我,你们能不能少盖一点,联合国的维和部队也需要中国参与。我说,这座大楼背后还有棚户区,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那个时候我们确实比较穷,今天我们的维和部队人数是联合国“五常”中最多了,因为我们现在有力量了。

 

1994年1月8日赵启正陪同老布什访问浦东。

 

当时来浦东投资的外国人问我们,保护知识产权有没有问题?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您之前也说过,“把一个廉洁的浦东呈现给世界”。

 

赵启正:当时我们提出,廉政也是重要的投资环境。当时的中央纪委书记尉健行同志说,这句话说得好,把纪委工作和以经济为中心联系起来。我们还说,希望浦东开发成功之日,也是我们廉政成果显现之时。可惜,还是有个别同志落马了,很遗憾。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在广义的廉政环境之内,知识产权保护也是一个问题。

 

赵启正:对的,纵容窃取知识产权也是不廉政的一种表现。当时来浦东投资的外国人问我们,保护知识产权有没有问题?他们担心,中国员工会把高级产品的图纸与工艺拿走,这样企业就垮了。

 

我们明确表态保护知识产权。我说,本人就是工程师出身也有过专利,明白发明一个专利是要很多成本的,也明白专利获得的钱还要投入新的研究。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为此,浦东还作了一些尝试。

 

赵启正:浦东在全国成立了首家知识产权法庭,在法律界说这是知识产权法庭的“浦东模式”。过去,一个知识产权案件涉及到民事、刑事好几个庭。后来,审理就只要这一个庭就够了。我们把这几个庭的法官合在一起成立知识产权法庭。后来,果然出现了好几件知识产权问题纠纷,但得到了公正的审判,最后外国投资者相信上海是认真保护知识产权的。

 

1997年9月赵启正与美国基辛格博士。

 

虽然说浦东做得不错,但是我们心里还是感念深圳以及其他几个特区。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您一直说,浦东开发得到了全国的支援。

 

赵启正:浦东开发不只靠上海的自身努力,我们不要忘记最初投资浦东的几十家中国企业,他们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因为外国人看到中国企业在浦东投资,心想中国人总不会把钱往死胡同里送吧,这是示范效应。

 

所以我说,一些外资企业选择落户上海周边地区,我们不要去计较。有些企业甚至跟我们商量,说浦东地价太贵了,我们推荐他们考虑去江苏和浙江。当时江苏同国际上的联系没有上海方便,我们建议不如把工厂建在江浙、总部设在浦东。另外,“Made in Shanghai”也容易在世界上打出品牌,他们很高兴地同意了我们的建议。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在浦东之前,还有深圳特区。

 

赵启正:深圳的贡献绝不可忽略,很多披荆斩棘的事情是深圳做的。比如,土地批租他们先做了,当时有人说,中国的土地怎么可以批租给外国人?有人说搞股份制是资本主义,他们先做了。到浦东开发的时候,这些争论已经趋于平缓。我们做起来就容易一些。因此,虽然说浦东做得不错,但是我们心里还是感念深圳以及其他几个特区,他们走在我们前面。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当时,还有人把浦东开发与香港联系起来。

 

赵启正:我去过英国议会。英国议员说,中国在恢复香港主权前开发浦东,是想让上海“压过”香港吧?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太平洋西岸有一条亚太经济走廊,途径东京、首尔、上海、台北、香港、直到吉隆坡和新加坡,那时还没有提出“海上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说法。香港是这条走廊上的明灯,上海也是明灯,并且正处于走廊中点。上海的机场扩大了,香港的飞机就可以途径上海;上海的港口扩大了,上海就有更多船舶能到香港。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上海与香港更多是互补的关系。

 

赵启正:到了1997年香港回归前,BBC专门从伦敦来采访我谈香港和上海的关系。我说,当世界上只有一台电话机的时候,这台电话机没用,电话机越多,这台电话机越有用。同样的,只有一个机场的时候没用,至少有两个机场才有用。上海要建成一个大的机场,你说对香港好不好?我告诉他们,两盏灯总比一盏灯亮。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最后一个问题,您怎么评价在浦东的工作?

 

赵启正:浦东开发开放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取得的成就,得到了各省市区的大力支持,我们庆幸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如果说浦东是一曲雄伟的交响乐,它的谱曲者是小平同志,指挥是党中央和上海市委,我能作为一个演奏员,真是三生有幸,我感恩这个时代。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题图为1995年9月19日陪同时任奥地利总统克莱斯蒂尔参观东方明珠,编辑邮箱:shzhengqi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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