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来梯书店实习吗?”6月的最后一天,上海一家叫“梯”的小书店发出了一则“招聘启事”。
“我已经在梯书店实习了一年半,学到了很多东西。”店主周安迪说。
当然,“实习”只是他对自己的调侃。
1
周安迪是“80后”,一名书籍设计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系读了两年博士后退学,在东京工作几年后又辗转北京、伦敦。2018年,他搬到上海,开了一间出版工作室。2020年12月31日,周安迪开了一家20平方米的书店。工作室和书店在一起,都叫“梯”。
在武康大楼的“最佳取景点”拐个弯,顺势钻入相对静谧的天平路,看到沿街窗台后面摆放着几本书,这里就是梯书店。用网上一则点评的话来说,虽然在网红街区,但不是网红店。
梯书店有个小小的庭院,素白色的墙面,门口有张橙色的矮梯。推开玻璃门进店,几乎一览无余的空间里,长桌、矮柜、落地书架上,都是书和图册。设计感十足的封面,大大方方地面向读者。
周安迪算过,第一次来书店的人,大概能逛半个小时左右。如果是住在附近的邻居,每次来转5分钟、10分钟,看看有没有新书上架。这是他对这间书店的定位——像一个社区便利店,有各式各样有趣的东西,保持一定的更新频率。
因此,尽管简洁的设计风为梯书店赢得了一部分拥趸,但这里“不是一家设计师书店”,“还是人文类的书籍更多些”。当然,这里提供的也并非“最大公约数的书”,更多体现了开店人的兴趣和视野。“有点像我的朋友圈,我想推荐给大家的书。所以,乍一看小众,其实不算偏、深。”
2
周安迪承认,开书店赚不了钱。不过,让他自豪的是,书店开业至今,每天都有“开张”——至少做成一笔生意。“我在开书店之前做好了觉悟,即使没有一个人来买书,也要用设计和出版的收入坚持两年。但我们是努力希望书店自负盈亏的,至少交上房租。”
“一个人的性格会反映到一家店里。”他说。
他嫌自己的书店“不够整洁”,书架下堆着一个个纸箱,时不时要从这里抽出几本书,为网上订购的读者发出去。他说,如果管理更细致些,书店或许会更好。但“这好像有些悖论”,“一个特别理性、讲管理的人,可能就不会开书店了。”
开书店的想法,在两年前差不多这个时间变得坚定起来。今年一定要开一家书店,他跟朋友这么说。“经历了疫情,当时觉得,马路上空着的店铺似乎多了一些,店租会不会也便宜了一些?其实很可能也是一种错觉。”
在周安迪的设想中,这家书店最好在有林荫的地方,交通要方便些,安静,周边没有别的太多商业。他拿出上海地图,圈出大致的区域,一条街一条街逛,每走一条马路,就在地图上划掉。“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幸运的是,在朋友的牵线下,天平路上这家原本是房产中介的店面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2020年底,梯书店开了。没有醒目招牌,没做开业活动。“不想‘开业即巅峰’,往后一直走下坡路。更希望让大家一点点喜欢上这个地方。”
3
周安迪的工作室就在书店后面。
做出版、做设计,是他“维持生计”的方式。
有时,顾客也会探头进来,“里头还是书店吗?”也有读者在网上写下探访经历,“店主似乎一直在和译者交流着什么问题,氛围让人安心。”
出版的周期大多缓慢,工作室一年大概做4、5本书,承接设计装帧工作更多。书店里有“梯”品牌自己的书,和其他书一样,等待有缘的读者翻开。至于工作室设计装帧的书,“内容、风格适合书店的才会进。”
有本小书,一直在书架上——《及格家宣言》。这是周安迪在大学图书馆的Book Sale中偶然发现的。后来,他成了这本书的中文版翻译和出版人。“让一事无成的你也能心安理得快乐生活的指南”,书的封面上有这么一行字。“看上去有点颓丧,其实它恰恰是写给‘努力家’的。让努力而不够成功的人,更快乐些——还好,其实挺好的。”
这或许也是书店的状态。“开书店是不能‘躺平’的,必须努力。上海的文化蛋糕很大,如果‘捡’不到一点渣,就是我们不够努力。如果能够及格,也是一个不错的分数。”
“你知道MBTI(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一种人格类型理论模型)吗?”周安迪问记者。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工作室的同事和来过这里的实习生几乎都是IN(内倾、直觉)的。也就是说,内向者居多。喜欢阅读的人,可能也是内向者偏多。内向,不代表不想与人打交道,只是没那么需要社交。我和同事说,不用让顾客、读者感到你有多热情,但书店应该有一种氛围,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不会顾忌来提问、来交流。”
他总结,书店,可能就是让内向者感到舒服的地方。
4
开业一年半,梯书店能“养活”自己了。
营收差不多和租金打平,有一定的流动资金进书,但还难以负担人员成本。这是周安迪调侃自己当了一年半实习生的原因。
梯书店不卖咖啡,没有复合式经营。在周安迪看来,体验式消费、网红经济这些时髦的名词,和书店关系不大。
“咖啡,可以加在任何形态的商业中。”如果真的要“复合”,他有一些怪点子,比如书店+诊所,书店+洗衣店。“不想让图书变成一个背景。”
光靠书,真的能让一家书店“活”下去吗?周安迪摸索到的是,一家开在社区里的店,要让走进这里的人,喜欢这家店和运营的人。“选书,或许是一个因素,但不是决定性因素。再说,读者也不是非要在你这家店买书。愿意买,多半是他们认可这个地方的价值。”
梯书店有微信公众号,关注者一万多人,今年6月开始也运营起小红书账号。书店的公众号会荐书,但不推荐“一般店里也比较常见的书”。小红书上有探店者打上书店的标签,“从文字和照片里,大概能想起是哪位顾客。不管是不是买书,推荐的是书店哪方面的内容,只要来书店,都欢迎。”
“开书店,不光是初期投入的问题。更需要耐心,后面的运营占到90%。”周安迪说,如果把需要处理的事,按紧急、重要程度分成几类,书店要处理的大多是紧急而不太重要的。他评估,自己现在花在书店里的时间,比在出版工作室的更多。
“要把一家小书店守住,要有成本意识。工作室最多的时候有5个人,现在加上我,两个全职,还有一位远程工作的编辑。”
“时间是我的投入。”他说。
5
“我想书店也可以是一所夜校”,今年3月下旬,梯书店在公众号发出了这条推文。
起因是4楼的外置空调机滴水,书店的墙角发霉了。之前替书店装修的梁老板找来老陈补墙刷墙。老陈大概50岁,他说,很想考个驾照,因为不识字,科目一和科目四不行。
“我一直在想,书店到底能为一个社区带来什么。我们有场地,可以把营业时间后的书店开辟成‘夜校’,每周花几个小时义务教人识字。”还有一个想法是他没写在推文里的,“附近社区还有不少老外。或许,大家可以在一个地方学认字。”
3月12日,为防疫安全,梯书店计划关店一周。趁这个空档,周安迪找了一些教材,还有市面上的识字卡片。他把自己的想法在公众号发布后,也有很多人发邮件报名当志愿者。“现在‘堂食’恢复,是一个标志。夜校的计划,或许可以启动了。把长桌上的书都撤走,这里就能当成课桌。”周安迪比划着。
目前,学员有了5个,老陈和他的一位工友,还有志愿者介绍的两位保安和一位快递员。“还是希望先了解他们的需求。实际生活中,他们可能更需要知道手机App里,高频率出现的字是什么意思。哪怕有人能在这里学会几十个字、一两百个字,也是做成了一件事。书店能做的就是这些小事。相对那些比较复杂的目标,我更想做好一些小事。”
经历了这个特殊的春天,周安迪觉得,这座城市的社区感正在增强。“书店有很多种开法,可以开成特别专业的,让相关领域的人慕名而来。我们开的就是社区店,就是大家的邻居。”
梅雨季的小院子里,墙角根长出了青苔,“希望这家书店像长在街区里的青苔,很缓慢,但有自己的生命力。”
最近,周安迪在考虑为梯书店装一个更明显的指示牌,“好像有了一些自信,可以邀请更多人来看看了。”
图片来源:施晨露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