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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金宇澄:洋钉划过陕西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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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2015-04-20 10:04
摘要:1950年代,小学生金宇澄,从陕西南路63弄的家门出发,手握一根5寸长的洋钉,一路走,一路贴墙划过去,划过“长乐?”外墙、划过长乐路外墙,深深浅浅一路留痕,像留下了某种时间的标记。

由地铁陕西南路站北行,至巨鹿路的上海市作家协会,要过3条横马路,全程0.7公里。

 

对作家金宇澄来说,以这段路为圆心,往西到襄阳路,东到茂名路,南面到复兴中路为界,北到延安路这一片街区,盛载了上海的复杂与奥秘。

  

1950年代,陕西南路这块街区没有高架,没有地铁站。整条新乐路静谧无人,洋房林立,梧桐落叶踩下去咔嚓作响。小学生金宇澄,从陕西南路63弄的家门出发,手握一根5寸长的洋钉,一路走,一路贴墙划过去,划过“长乐?”外墙、划过长乐路外墙,深深浅浅一路留痕,像留下了某种时间的标记。

  

这段陕西南路街区很少有行人,安静的长乐路更是附近大人小孩学骑自行车的地方。但一夕之间“大跃进”开始,陕西南路“长乐?”围墙在几天内画满了“赶超英国”等壁画,色彩鲜艳夺目。

  

梧桐映掩下的幽静街区全然变样。

 

【一】

 

陕西南路街区的洋派和幽静,非自然形成,而是精心规划的产物。

  

1901年,法租界管理机构公董局修筑完成了横穿界内的主干道路——勃利纳·宝昌路。1915年,这条路为纪念法国霞飞元帅而改名霞飞路,也就是日后的淮海路。

  

对于淮海路周边的城区定位,公董局曾在1900年做出决议:在今嵩山路以西的扩充区内,除非得到总领事的同意,禁止建造木材和土墙组成的中式简陋房屋,必须以欧洲习惯采用砖石做建筑材料,房屋设计图则要经规划工程师批准。1912年,公董局再次规定,主要马路如申请建造中式房屋,外立面必须为西式,才能颁发营造许可证。1938年规定:这一路段为专门住宅区,具体可兴建的住宅样式仅包括:弄堂房子、连幢房屋、单宅或双宅房屋。

  

街区的绿化,法租界当局要求是所有道路各边人行道,7米-10米之间必须有一棵树,界区内的清洁力度也详细规定到,人行道面“至少每日应冲洗一次,水沟亦应每日以水冲洗。”

  

包括这一带静谧的本身,也来自于规划。公董局在1933年制定了《管理摊贩章程》,详细限定摊贩在人行道的营业位置和路段,对过境车辆则规定了“行车喇叭,应适当按鸣。不准在住宅区及夜间滥按喇叭,尤其不准同时并用多种喇叭”,对街面噪音也要求“凡商店或其他一切公开性质之机关……或其乐声妨及附近邻居时,即遵照巡捕之通告,立行停止发音。”

  

1950年代的清晨,若有东南风,金宇澄就能在黄浦江传来的清晰船鸣中醒来。一片安静中,只闻从淮海路传来有轨电车经过的嗡嗡声,从花园饭店传来广播的喇叭声,此外,就是铜铃的低音,由远及近。

  

这意味着有人牵着母马从楼下经过。往往是一个中国人或者白俄,牵一匹白马或灰马,马脖子挂一个小铜铃。听到铃声,居民拿着搪瓷碗或茶缸出来买马奶。金宇澄也晓得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要上学了。

 

【二】

 

金宇澄所读的瑞金路民办小学,没有固定校址,六年上课的教室分布在好几个地方:复兴中路某个大统间、瑞金路某石库门客堂、茂名南路某洋房客厅、长乐路厢房、长乐邨居委会仓库、南昌路某洋房汽车间、巨鹿路第一小学对面的老式弄堂后间,等等。

  

老师们就是附近里弄里的各种有文化的家庭妇女们,对于成绩不好的顽童,通常是猛拉耳朵“立壁角”。金宇澄经常逃学。他成了这片街区的观察者。

  

陕西南路延安路的转角,有四开间门面的大古董店,旁边是儿童艺术剧场,每周都更换儿童剧海报和剧照,对面马路也有一家西洋古董店,三四个大橱窗里摆满油画、玻璃酒具和铜雕。

  

陕西南路口有家“四季花店”; 陕西南路近新乐路口沿马路,有一家半地下的“兰棠皮鞋店”作坊,若站在路边能看几位老师傅裁剪斑斓的南洋蟒蛇皮。路对面的旧货店橱窗里,永远摆一辆德制小火车,它和附近旧自行车行里摆出的旧脚踏车“三枪”或“兰苓”,是当时市区男孩最大的向往;现今“百盛”的位置,原有一家估衣店,橱窗里摆满了各式裘皮大衣和戏服。淮海路转角,当时是一家收音机商店,里面有最新的四灯、五灯、六灯电子管收音机、“留声机”和唱片。而走过淮海路,就是万兴(上海第二食品商店)。到复兴路茂名南路口就是卢湾区少年儿童图书馆,藏书丰富。

  

只有襄阳公园西侧路上悄然无人,但是摆满了一路的旧书地摊,公园的围墙上,挂满了待售的钩花西式桌布、茶垫、沙发扶手巾,远看一片白,像静静地下了雪。

  

淮海路的商业兴起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仅1926-1928年,霞飞路的俄侨商店就有一百多家,经营服装、乐器、皮货、照相馆和咖啡馆等,短短十年就影响了街区商业格调。淞沪会战后,镜华照相馆、新光光学仪器店、上海钟表店等都从其他区域迁来,从此扎根淮海路。

  

到了1948年,陕西南路以东段的商家数量增至481家。旧式里弄、街面房子也都参与经营。因为侨民众多,许多经营西餐、西点的商铺也在这一街区立足。

 

【三】

 

在外人的想象中,上海这片中心区域意味着富商巨贾云集,但其实,它的组成结构复杂多元。

  

陕西南路淮海路这一带,所谓的花园住宅其实间杂了各类大小公寓、新式里弄、老式里弄、传统“街面房子”。房子环绕的深处,还藏有中式黑瓦本土民居。住客既包括早期外侨、本地工商业主、专业人士、银行职员,也有教授、律师、医生等。

  

金宇澄居住的陕西南路63弄内,就既有连排大别墅、独幢洋房、普通弄堂房子,也有原“祥生饭店”建筑,由大旅馆改为民居。公司职员或军人隔壁,住着护士、演员。宁波商人或英商电车公司工人边上,又有外省青年和手工艺人。五方杂处,一如上海本身。

  

在金宇澄记忆里,当1966年全家搬去工人新村后,他对周边邻居生态一目了然。工人新村整齐划一、成分单纯——所有的居民家,包括所有的桌子和床,都在相似的房屋位置,所有邻居和同学父母都是相似职业。而在陕西南路街区,这种预设是不成立的。当你面前站着一个陌生人时,根本不会知道他来自怎样的家庭、住怎样的房子,跟新认识的同学相邀去家里玩,如同一次冒险,有可能是穿过了花园草坪进到一处洋房,也有可能转弯进入里弄的最深处,顺着陡峭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层层不断拉开电灯,最后爬进窄小的阁楼亭子间。

  

有一次,少年金宇澄走到今陕西南路南昌路10号地铁站附近,竟在高级公寓和店面群的围绕中,发现藏有整片的“钱家塘”本地房,迥异于几十步路之隔的西式风光。里面有传统浴室、米店、酱园,窗户里传出各家收音机广播的沪剧、江淮戏。进出住户自成一国。从外部走过,竟完全不知内里端倪。

  

但不论花园洋房、里弄亭子间还是中式民居里的孩子们,到了1960年代,都聚集一处,等待这一代人的“青春礼物”,是先后离开这个街区,去外地务农。

 

【四】

 

少年时代从陕西南路63弄家门出来,金宇澄在上学或放课回家途中,总能在39弄口附近看到站立一位白发垂髯老者,脚下常蹲一只长毛猫。

 

老先生静站于门口台阶上,看浅浅庭前花草,有时他什么也不看,直视前方,似乎什么都已了然于胸。

  

1988年,金宇澄回沪调入《上海文学》,去巨鹿路上海作协所在洋楼工作之后,他重新回到了这个街区,童年的记忆得以恢复,他想起了少年时代那位静立的“老神仙”,就是著名的作家和画家丰子恺。

  

从此,金宇澄再也没有搬离过这个街区,但无数曾经独属于这个街区的时光、树木和色调,都已改换,包括他少时经年在街区外墙留下的划痕,彼时深刻,如今早不复踪影。

 

(本文转自解放日报。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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