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初，范瑞娟老师住进华东医院重症监护室，我隔天都会去探望。大家以为，她能像过去一样挺过来，没有想到……”上海越剧院著名演员、范派小生章瑞虹告诉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老师一辈子坚持练功，八十多岁还在踢腿，病床上仍在练唱。她看到我第一个问题总是‘最近在演哪些戏？’”

1985年，章瑞虹从浙江台州越剧团进入上海戏校越剧班学习，源于范瑞娟慧眼识珠，“我参加浙江艺校公演，范老师来看演出。我们素不相识。她觉得我唱得不错，与袁雪芬院长沟通后，安排我调入上海。”当时上海电视台、上海越剧院联合录制的越剧电视连续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老演员和青年演员分两组同时开拍，章瑞虹在青年组扮演梁山伯。那时，章瑞虹甚至没有在舞台上完整演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离电视剧开拍只有一个月时间，我几乎住在老师家里，日夜练习。有时候我睡着了，会被范老师叫醒，她想到了什么关键点，立刻要我学。”在章瑞虹记忆中，范瑞娟很慈祥，“让阿姨给学生做好吃的”，也很严厉，“我睡觉了，她还叮嘱我，躺在床上把学过的复习一遍，像过电影一样复习，过完了，就能消化了。”

《单恋》饰宣武野（1947年）

范瑞娟酷爱拍照，不是为了自赏，而是从照片中研究不足。“范老师请解放日报记者陈荧拍了许多舞台演出照，对着照片揣摩身段、动作——手是不是抬得太高，踢腿什么角度合适，反复检查自己的形体是否符合角色。报纸上刊登的角色评论、戏剧分析，她会剪下来研究、珍藏。”范瑞娟教育章瑞虹，学戏要规范，又不能学死，要化为自己的领悟。范瑞娟的课堂不局限于舞台和练功房、也不局限于越剧。看戏，是师生必做的日常功课，“京剧、昆剧、话剧、川剧、河北梆子……范老师都带我去看。是她介绍我认识了裴艳玲老师，范老师常感叹，‘这个演员身上功夫了不得。’”范瑞娟主演《李娃传》源自川剧，“范老师指点我：川剧演员如何用帽子飘带、提袍、提靴、转身表现角色性格。她对每场戏都有很细致的理解，告诉我如何判断演员表现。我自己带学生后，更感到范老师言传身教的不容易。”

《祥林嫂》袁雪芬饰祥林嫂、范瑞娟饰贺老六  （1946年）

范瑞娟的另一位学生吴凤花在登台演出前，接受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采访。今年正好是吴凤花拜师范瑞娟30年，她称范瑞娟为“老祖宗”，“范老师的弟子现在有七代，我是她的第五代弟子。”吴凤花每次来上海演出，听说范瑞娟要来看戏，“总是很紧张，慌兮兮的”。范瑞娟看戏带着笔和纸，看到优点、缺点随时记录，演完了去后台给学生讲。“那些小纸条永远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吴凤花说，“范老师生活中蛮随和，怎么方便怎么来。可一进剧场，立刻变得苛刻严谨。”一次演出，吴凤花偷懒没有剪指甲、还涂了指甲油，自以为观众看不清，没想到范瑞娟一到后台就批评，“小生演员怎么留着长指甲。”还有一次她的裹胸没有处理好，也让范瑞娟抓住了，“老师特意送了做了一件裹胸送给我，我再也不敢偷懒了。”

《梁山伯与祝英台》范瑞娟饰梁山伯、傅全香饰祝英台  （1952年）

范瑞娟有疾言厉色时，也有春风化雨时。1991年吴凤花推出《双枪陆文龙》，借此剧第一次摘得梅花奖，“范老师和唱腔设计在杭州闭关半个月，为我把脉。”《双枪陆文龙》在上海共舞台连演18场，“一开始观众有争议，觉得我不像范派了，还找到我们团领导投诉。范老师站出来说，‘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个性特点，有继承，更要有发展。’她给了年轻演员很大成长锻炼空间。”

上世纪70年代末，电视导演张佩利参与组织越剧老演员见面会而结识了范瑞娟。1997年她拍摄表现范派表演艺术的越剧电视专题片《天下谁人不识君》。“范老师小时候家里穷，她十多岁学戏，一步步登上上海大舞台，走向全国，走向世界。每次她与我们分享从艺经历都反复强调，‘她的成绩，离不开党和人民对越剧艺术的肯定。排练、演出、带学生，一定要对党、对人民负责。’”

戏曲电视片《沈园绝唱》范瑞娟饰陆游  （1993年）

1954年范瑞娟在捷克参加第八届国际电影节期间，接周恩来总理电召赴日内瓦与电影大师卓别林会面，是她一生最感自豪的事之一，“范老师回忆，周总理提名她去，因为总理觉得一个女演员出色完成了男性角色，代表着越剧一大特色。银幕上，范老师扮演古代憨厚书生。走下银幕，她特地穿上旗袍，亭亭玉立，向卓别林等外国展示中国戏曲演员风采。范老师一直说，解放前，唱戏的人被视为戏子，生活充满屈辱，是党和人民给了她荣誉与艺术生命。她在家看剧本练唱练功，到了吃饭时间，家人都不敢叫她，一直等她工作完毕。她一辈子都在说，精益求精，要做就要做好，不辜负党和人民的信任。”

图片由上海越剧院提供 图片编辑：项建英（编辑邮箱：scljf@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