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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北路上,那位持伞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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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汤惟杰 2022-01-11 07:40
摘要:一位持伞的主人公,正走在这条路上——


一个寒冷的午后,21路公交车把我由北往南带至塘沽路站。下车时突然意识到,此刻我正踏在一部小说的某一行内:“至于我,已经走近文监师路了。我并没什么不舒服,我有一柄好的伞,脸上绝不曾给雨水淋湿……我且行且看着雨中的北四川路,觉得朦胧的颇有些诗意。”

这段文字来自《梅雨之夕》,它初刊于施蛰存1929年8月出版的小说集《上元灯》中,排在最末一篇。如今,文监师路早已改名为塘沽路,北四川路也成了路牌上的四川北路。小说中,一位在苏州河南岸公事房逗留到晚上六点下班的男子,撑伞跨过四川路桥,在一个梅雨季的傍晚步入虹口境内。在紧接着的文字里,男主人公沿北四川路行进,即将展开新文学史上的一段著名邂逅。

而我,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向北一眼瞧见了路东侧那栋涂饰一新的米色房子。此刻,15顶明艳的大红遮阳篷盛开在它的沿街立面,同样红艳的店招“1925书局”,在召邀着它的读者了。

这家书店,对我这样的虹口人来说简直太熟悉了。我们读书那会儿,它还叫新华书店虹口区店。现在的孩子可能不知道,当年虹口区的几家新华书店门市当中,只有这里才能配齐中小学各年级的教材。在还是“小马虎”的年纪,谁都难免会弄丢课本,这里可是我们获得“重生”的福地啊。

一楼的店堂,如今拿出一半面积开了家“上海咖啡”。而在我们常来买书的日子里,这里曾经一分为三,偏南的两间互通,最北头的则是完全隔开的工具书店。20世纪80年代,新华书店的马路斜对面开了家企业家书店,专售各类财经管理类书籍,20世纪90年代股市大潮之后,好几年里那里顾客盈门。店里也有一两架电子技术类图书,你如果在此地发现了一本《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请保持镇静,不必意外。

一度没有太多人知道,眼下的1925书局连同书局所在的这栋房子,曾是1925年建成并开业的商务印书馆虹口分店。那年3月9日,《申报》头版显要位置上刊登了书店的开幕广告,它的门牌号为“A字22号”(也作“22号A”)。1930年工部局重新编排门牌,此处改为四川北路856号,并沿袭至今。

2021年,“1925”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数字被写在了招牌上。“这家上海持续开业近百年的书店”,成为焕然一新的1925书局。二楼三楼布置得颇精致,展出的一部分文献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的上海工运故事,时任商务印书馆工会委员长的陈云于1925年在此领导了馆内工人罢工,提出“增加工资,缩短工作时间,废除包工制,优待女工”的要求。这场罢工在开业两个月的商务印书馆虹口分店率先发动,最终资方同意了大部分复工条件。可以说,陈云是从这里开始了他的革命道路。

也没有太多人知道,这家虹口分店的首任主任叫林振彬,曾就读北京清华学校。他1916年赴美留学,1922年回国前担任过《申报》纽约分馆职员,回国不久即于商务印书馆附设的中国商务广告公司任经理,还在上海商科大学兼任教师。1925年商务印书馆开设虹口分店后,广告公司迁至店内,林振彬也同时成为该店首位主任。

林振彬于虹口分店开办一年多后就辞去了商务印书馆的职务,与李道南等友人一起创办了一家广告公司,他本人担任总经理。在随后的生涯中,他成为中国早期广告业的泰斗。林振彬于1928年在上海结婚,有一个儿子名叫林秉森,人们后来在20世纪90年代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开播的《怀旧金曲》中听到林秉森操一口地道的老派沪语——“大家好,我是香港的查理林!”





走下楼,几步之遥的四川北路海宁路口,曾有多家书店和出版机构。1927年3月2日,《申报》上有篇署名“琮琦”的《良友访顾记》,这里讲的“良友”,原本叫良友印刷所,创办人是伍联德。

1926年2月,良友推出一册画报,封面是冉冉升起的影坛红星胡蝶女士的照片。当时的胡蝶未必清楚自己的照片刊登在了中国新闻出版史上第一本综合性画报的创刊号上。《良友访顾记》报道说,新近良友公司从原来奥迪安大戏院(四川北路虬江路口)隔壁的鸿庆坊口搬到了商务印书馆虹口分店的斜对面,作者发现,良友公司的新楼有印刷所、装订间、机器室、堆纸栈、经理室、会计部、编辑所等,全部约四五十间,共三楼,房屋设备非常广大精致,他进而觉得附近有很多书店,如伊文思图书馆、大成书店等,“将来不难成为出版文化物的中心点,发展起来可以凌驾‘书店林立今日的四马路’而上之”。

我继续往北走,几分钟便到了武进路口,西南角便是如今大热的“今潮8弄”。这片商业中心开幕一个多月来,每天游人如织。年轻人最爱在夜晚到此,一来是为了光顾各家市集摊位,淘种种稀罕物件;二来是此地小广场上连日安排演出,让人欲罢不能。而上点年纪的游客知道,这里是昔日的公益坊。90多年前,年轻的施蛰存和朋友们在此地办过一家出版社——水沫书店,他的《上元灯》就是以水沫书店名义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是“水沫丛书”的一种,初版定价七角钱。水沫书店是他们更早创办的第一线书店的继续,后者位于北四川路宝兴路142号(今四川北路东宝兴路口),因地处华界屡遭警察盘查,申请未得批准而最终停办。

关于水沫书店,施蛰存先生曾在晚年回忆:“在1929和1930这两年中,我们的出版事业办得很热闹,因而也结识了许多前辈或同辈作家。当时常到我们店里来闲谈或联系稿件的有徐霞村、姚蓬子、钱君匋、谢旦如、徐耘阡等等,胡也频和丁玲也来过。最常来的是冯雪峰。雪峰对我们办出版事业,寄予很大的期望。有时他白天到我们店里来闲谈,晚上从景云里看了鲁迅之后,又顺便到我们家里来坐一会儿。”施先生伉俪当时赁居东横浜路大兴坊内。那前后几年里,公益坊内尚有南强书局、辛垦书店等出版社存在。距离公益坊不远的扆虹园,据说不久后也将改造为上海文学馆,此地百年来的文化遗存都会悉数被收纳其中。


施蛰存影像素材来自吉林卫视文化纪实节目《回家》




我印象中,武进路口南面当初最常去的便是两家上海书店。其中位于四川北路西侧的那家面积大,于20世纪80年代末重新装潢过,店面扩大到三层。与新华书店不同,上海书店以古籍和影印本现代文学作品为主,我曾经有一套《中学生字帖》,分颜、柳、欧、赵四体,就在此地买的,叶圣陶先生题签的书名十分显眼。这套帖被用得卷了边,我写的字却长进不大,实在惭愧;还有影印版的司马长风的《中国新文学史》一度也很走俏,被我放在书架显眼处许多年。

东侧的那家上海书店期刊经营部更靠近路口,但面积小得多,边上还有家虹光眼镜商店。那里主要出售过期杂志和旧书,还兼营旧书收购业务。我记得柜台里那位老法师,面容瘦削,戴深色边框的眼镜,总是穿灰扑扑的中山装,袖管上有一副深蓝色袖套。他一般都在埋头清点账目,偶一抬头,那眼光跟锥子似的,看得人心里发毛。常有人兴冲冲地抱了一叠旧书来问价,老法师开出的价总是略比废品回收站高一点点,泄了气的顾客最后用“来都来了”给自己鼓劲,仿佛在雨中给自己找到了一方屋檐。

我找了家店,坐下点上一份饮料,边喝边望野眼。看着眼前的人流和车流,我记起施蛰存先生在回忆文章里讲,当时他们经营的水沫书店资金难于回笼,同时又因淞沪抗战爆发,最大的出资人刘呐鸥决定放弃,并转而投身电影,其他几位同人也随即星散,只留下一位崔姓师傅留守公益坊内保管财物。施蛰存自己则受现代书局的邀约,主编《现代》杂志,那又是值得细加考评的另一则故事。

1933年2月,《上元灯》由新中国书局再版,施蛰存从初版中抽出了《梅雨之夕》。3月,新中国书局初版小说集《梅雨之夕》,同名小说被调整到新集的第一篇,从第一页起,梅雨就淙淙地降下了。

“人家时常举出这一端来说我太刻苦了,但他们不知道我会得从这里找出很大的乐趣来,即使偶尔有摩托车底轮溅满泥泞在我身上,我也并不会因此而改了我底习惯。”这位持伞走在北四川路上的主人公,如是说。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题图为四川北路名人墙。邵剑平 摄
内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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