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8时，忙碌的早高峰中，市民裘先生准时掏出手机，找到“静安体育中心”微信公众号，并熟练地点击了“球类订场”；时针转动到9时，杨女士掐准时间，给普陀区体育馆的“订场机器人”发送了一条含有订场日期、时间、场地类型的消息；而到了中午12时，张先生刚开始午休，便争分夺秒地登陆了“静安体育”小程序……尽管“打球人”们如此上心，等待着他们的却常常是“场地已订满”的消息。

近两年来，上海持续推进体育场馆建设，全民健身的氛围日益浓厚，但场馆预订却俨然成了市民日常生活中的“老大难”，尤其是室内羽毛球场、网球场及乒乓球场更一位难求。近日，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通过12345市民服务热线了解到，除了不少市民抱怨“根本约不上”、“刚进（系统）就显示不可选”、“预约制度不合理”外，更有市民投诉部分场馆存在“黄牛”加价倒卖现象，或质疑固定时段为何只对固定人群开放。

这些投诉背后，原因是上海的体育资源仍存在较大的供需矛盾吗？公共体育场馆的“为民服务”之路，又该怎么走？

“惊心动魄”，100人同时抢10片球场

12月20日上午9时30分，肇嘉浜路128号卢湾体育馆二楼羽毛球馆门口已经排了不少人，队伍中既有老年人，也不乏拎着手提包的上班族。“单位在附近，上班前赶着来排队的”，一位女士告诉记者，“现在可以预订今天或者明天的场次。”据她介绍，自己在这儿打球已有多年，球馆的12片场地只接受现场排队的预订方式。

△上午10时，卢湾体育馆羽毛球馆门口，不少市民正在排队预订场地。

“排得早，约上午或者下午三四点的场次应该没问题。”赵先生是一名羽毛球教练，为降低教学成本，他长期辗转于黄浦区各体育场馆之间亲自订场，卢湾体育馆60元一小时的价格，使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这条长长的队伍里，“黄金时段的场次需要凌晨五六点来排队。”赵先生口中的“黄金时段”，指的是周末及每天晚上7时至9时的场次。尽管羽毛球馆10时才开放场地预订，但只有站在队伍最前端的人，才能够订上“黄金时段”。赵先生打趣说他“吃不消那么早来”，只能“捡漏”。“实在没有好的时段的话，我就去世博黄浦体育园定，但那边要150元一个小时，周末还有俱乐部包场。”

如果说现场排队是“看得见”的竞争，那么像线上订场这样“看不见”的竞争则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每逢周一，长期在静安体育中心打球的裘先生就要体验一次这样的“惊心动魄”。据他介绍，静安体育中心共有25片羽毛球场地，于每周一上午8点开放一周的预订。为了订场，裘先生往往提前10分钟进入系统，快到8时时，需不断刷新来保持登录状态。“系统一开放，看到的全是‘灰色’，经常抢不到。”面对屡次失败，裘先生感到十分无奈。

△“静安体育”小程序上，近期场地仅余一场可订。

“系统开放时，大约100人同时在线抢（羽毛球）场地。”与静安体育中心相距不远的静安区体育馆羽毛球场共有10片场地，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我们目前不接待公司包场和专业球队长期订场，同时严格控制私教，全部开放给公众，周一到周日基本上是全部订满的。”静安区体育馆的情况并非是个例，庞大的用户流量常常为预订系统带来压力。记者从上海市体育设施管理中心场馆运营相关负责人处了解到，目前，上海市共有包括田林体育俱乐部、康东网球馆、中原体育场在内的10家场馆由市体育局直管，统一通过“上海市体育场馆设施管理中心”小程序预订，“上午9时开放系统，平均有5000人同时在线，系统饱受考验。”

抢手的场地令“黄牛”嗅到了“商机”。最近，市民孟先生就发现了“黄牛”的踪迹，“一个球友介绍的，80元一小时的晚场场地要卖到170元。”为了在静安区体育馆的10片羽毛球场地中拥有“一席之地”，孟先生不得不掏钱加价。在闲鱼二手交易平台上，代订场馆以赚取差价的卖家也不在少数。

△“闲鱼”二手交易平台上，不乏加价代订场地的卖家。

试图合理分配资源，却引来新矛盾

场地难定、“黄牛”频现，馆方是否不作为？答案是否定的。

实际上，记者走访的近10家体育场馆几乎都在打击“黄牛”上颇下了一番功夫，卢湾体育馆仅开放现场排队预订即是一例。在馆方看来，这样的预订方式不仅杜绝了“黄牛”使用外挂软件抢场地的情况，而且能够更好地服务中老年人，避免他们因线上操作不熟练而失去使用场地的机会。

与之相较，采用线上预订方式的场馆更需要在技术上做足功课。据静安区体育馆负责人介绍，为了更加严格地打击“黄牛”购票，静安区体育馆已于12月1日起将场地的预订从“趣运动”平台转移至“静安体育”综合服务平台，新平台不仅要求每一个账号实名制认证，且一个手机号只能绑定一个账号，并限制每个账号每天只能预订两片场地。此外，技术部门还在预订流程中增加了滑动验证等步骤。“在新平台上，每一笔订单都会有一个二维码，我们现在要求必须由预订人本人到场，扫码核验成功后才能入场。”

△静安区体育馆门口的场地预订指南。

场馆管理方不断加码，预约流程日益烦琐，不料“黄牛”没有彻底防住，反而招来了市民们“不够人性化”的指责。“必须现场排队预订，这对上班族不太友好。”赵先生将心里的顾虑告诉记者，“换个角度想想，这样的措施也反而会催生雇人代排队这样的业务。”而在某点评网站上，不少网友也对“必须由预订人本人扫码核验入场”的规定表示了质疑：“有时候必须要帮他人预订场馆，该怎么操作呢？”“本人若因一些紧急状况无法到场，场地也无法转给朋友使用，只能空置吗？”

打击“黄牛”并不是唯一的课题，场地资源紧缺更需要优化资源分配，保障人人都能平等地用上场馆。近日，位于杨浦区包头路380号的中原体育场频遭投诉，起因便是体育馆要将上午7时至9时的早场定向开放给办理早场年卡的老年人，限定是50岁以上女性和60岁以上男性。然而，记者从上海市体育场馆设施管理中心了解到，中原体育场早场原本便是由杨浦区老年人体育协会牵头组织，市体育局接手管理后，又将600元一年的年卡价格维持了近20年。“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由于场馆方面的管理疏忽，不少年轻人也办到了早场年卡，现在我们想严格监管，矛盾就发生了。”

在相关负责人看来，老年人与年轻人一起打球本身就具有安全风险，年轻人的球速快、力量大，极有可能造成老年人摔伤或扭伤，但本是优化资源分配的举措，却成了矛盾的导火索。

分配要找“平衡点”，但更要扩大供给

在上海体育学院经济管理学院教授曹可强看来，目前很多场馆的管理举措遭到质疑，本质上是没有寻找到“平衡点”：“把一头按住了，另一头又跳起来了。”

近日，由于中原体育场频遭质疑，上海市体育场馆设施管理中心正行走在“找平衡”的路上。“我们十分理解年轻人的运动需求。开会研究后认为，突然完全禁止年轻人使用早场有些不合适，我们也愿意用积极的态度，想方设法通过其他途径，尽量满足市民们的场地预订需求。”日前，管理中心相关负责人已前往现场调研，在保障体育馆安全运行的前提下，将为未达到年龄限制的市民们额外提供20张早场年卡办卡额度，先到先得，“到了明年，这个额度会减到10张。”两年的缓冲期后，中原体育场早场将实现向“老年人专场”的过渡。

管理措施要不断找平衡，但归根结底还是“供不应求”。其中，羽毛球场地的供需矛盾表现得最为突出。

“羽毛球是一项好上手、互动多、有趣味的运动，但其场地需要满足严格的层高限制，每一片场地能够同时容纳的人数又较低，因而在建设上有困难，市场在投资运营上也有顾虑。”曹可强教授说。而随着“双减”政策的落实，及疫情之后学校室内体育场馆无法对外开放，羽毛球场地的供应难题就变得愈发棘手了。“目前，上海大约有2500片羽毛球场地，”市体育设施管理中心负责人向记者介绍，“市中心场地少，但需求量最大。面对当下的情况，归根结底就是要扩大室内场地的供给。”

△卢湾体育场羽毛球馆有时会因举办活动而暂停开放。

据曹可强教授介绍，近年来，室内公共体育场馆资源短缺备受关注，上海乃至全国范围内均颁布了一系列文件，扩大场馆资源供给已是势在必行。2020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全民健身场地设施建设发展群众体育的意见》，提示各地区有效利用城市空闲地、边角地、公园绿地、城市路桥附属用地、厂房、建筑屋顶等空间资源建设健身设施，同时积极整合可复合利用的文化娱乐、养老、教育、商业等资源，并鼓励兴建集健身房、舞蹈房、室内篮球场、羽毛球场于一体的都市运动中心。与之相应，当前上海已制定并通过《上海市健身设施建设补短板五年行动计划（2021—2025年）》，在此基础上，各区严格落实、根据区情制定计划。“未来，场馆建设需要更多吸引社会资本，转向社会化运营，哪怕是一些简便的、简易的、临时性的场馆，对于资源的补充也是很有价值的。”

“我们终归希望场馆供应充足、运营有序，能够满足市民的健身需求，”作为管理方，上海市体育场馆设施管理中心方面表达了积极的态度，“这条‘为民服务’的路，我们定要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