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在兴业太古汇工作的市民余小姐，每天下班后都会到公司对面的石南街心花园走走。此前她不知道，这处由莫兰迪紫色幕墙以及鲜妍花草构成的庭院空间里，隐藏着一个地下变电站的出入口。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不管是她的同事，还是接受采访的其他路人，都没注意到变电站的存在。在他们眼中，这里就是一个富有设计感的小花园，“蛮好白相的”。

2021年9月1日，《上海市城市更新条例》正式施行。利用“边角料”打造口袋公园，实现存量更新，正是城市更新的主流选项之一。目前上海已经拥有300多座街心花园，到2025年还将新建、改建300座。其中，既有重新利用改造废弃空地的案例，也有石南街心花园这类基础设施景观化的典型。

市中心“脸面”上多了一座变电站

石南街心花园位于石门一路和南京西路的交叉口，背靠吴江路商业街，面朝石门二路及凤阳路。在街心花园登场之前，这里已经是静安区五大交通要道交会口，在大量人流、车流涌动的过程中，构成人们对于静安区的第一印象。设计师曹刚说：“好比静安区的脸面。”

夜色下的交会口

“脸面”上的主要装饰是五岔路口的两栋大楼——德义大楼和同孚大楼。两者分别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属于装饰艺术派建筑风格。同孚大楼半圆形的建筑外观，深褐色的外墙面砖，与对面的德义大楼相互呼应。

而坐落在石门二路转角上的德义大楼，曾是奢侈品牌汇集地，其中“绿屋夫人”最为太太小姐们青睐，是当时沪上最好的高级女装店。底楼的南京美发店颇有名气，新中国成立后，由程十发题写了店名，至今仍在营业。

在南京美发店工作了数十年的胡经理回忆，2001年，这段交叉路口的人行天桥被拆除后，对面同孚大楼转角处就空出了一片地。当时还有顾客提醒他们，理发店最好不要面朝空地，“风水不好”。

后来，南京美发店前方终于不再空旷。上海近年来持续推进架空线落地工程，根据技术要求，路边的变压器要改成固定的变电站，架空线才能变身地下电缆。综合这段交叉路口的情况，经过反复对比，电力部门选择在同孚大楼旁的空地上建变电站。

从环境设计角度来看，供电目标达成了，却在市中心的“脸面”上留下了一个略显突兀的“记号”。恰在此时，首届进博会即将召开，改造、美化这座变电站的任务变得紧迫起来。

方寸间的难题

“这是要在城市‘脸面’上做文章呀！”原静安区绿化局局长黄彩娣刚接到这一任务时，多少有些担忧。

她忧的是，变电站所处位置非常重要，一旦没有做好，就会影响整片区域的风貌；另一方面，包括变电站出入口在内，一共只有2000平米不到的空间，怎样才能在方寸间做出“大文章”呢？

这时，当初打造静安雕塑公园“梅园”的经验给了他们提示。作为静安雕塑公园的园中园，梅园以近300棵梅树为主要特色，同时也是雕塑艺术、绘画艺术的展区。如今很少游客知道，它的下方藏着一个50万伏地下变电站。这座地下变电站是我国首座城市中心全地下大容量变电站，为确保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电力供应而建成。

一位老人在梅园长椅上静坐，感受美好春光（李茂君 摄）

变电站位于地下，进出风井则是地面建筑。如何巧妙处理突出地面的、占地约2200平方米的进出风井和占地5000余平方米的检修通道、检修平台以及检修孔？

静安区绿化局找到曹刚，在土建、景观、电气、通信工程师的共同协商下，他们确定了将变电站建筑“用起来”，而不是简单地“遮起来”的创意，以廊、壁连接起来形成围合空间，自然隐去构筑物，用透、漏的传统造园手法延伸空间，同时应用现代材料，形成既具传统园林意韵、又有现代风格的现代梅园。

“当市政设施与市容绿化产生矛盾时，我们要巧妙地利用它们，而不是用死办法遮起来、围起来，这样才能把这些设施有机地融合在城市里。”黄彩娣说，这是静安区绿化局在多年工作过程中形成的理念，一直被沿用到了石南街心花园。

绿化就是最好的协调手段

找到梅园作为参考范例，南京西路与石门一路交叉口变电站的难题就解决了一大半。2018年立项以后，曹刚多次带着团队测量考察，接连出了第一版、第二版设计方案，最后确定利用绿墙、水幕墙和景墙来营造景观空间。

不过，这片空间紧邻德义大楼和同孚大楼两幢优秀历史建筑，对面又是兴业太古汇这一现代商业空间。有人提出问题：“不同风格怎么融合？”

曹刚闻言笑了，他摆摆手，“别老想着融合。贝聿铭设计玻璃金字塔，法国人很长时间都没办法接受，但不融合并不代表不好”。他认为，面对带有强烈风格的周边建筑，石南街心花园的存在不要与之产生冲突，就可以算作成功的设计了。

绿意掩映下的同孚大楼

为此，他在挑选墙面颜色时，放弃了原计划里高饱和度的粉色，改用更加柔和的莫兰迪紫。外部幕墙高达5.5米，有效遮挡了变电站出入口，并为其留出通排风的有效空间。靠同孚大楼方向的栅栏则用来隐藏架空线入地与合杆整治的设施设备。在大面积的粉紫色块掩映下，变电站的地面设施不着痕迹地“隐身”了。

在植物品种配置方面，既要考虑美观，也要顾及后期养护成本，因此需要多用常绿植物、辅以开花植物。现在的外墙布满绿藤，红花点缀其间。走进庭院，可以看到红枫、羽毛枫等小乔木，松果菊、火炬花、醉鱼草等草花。庭院外则有朴树、榔榆等大乔木。

“其实绿化就是最好的协调手段。”聊到如何处理与周边环境的关系，黄彩娣这样说。无论在哪，绿化总能为空间添彩。春天，几枝月季花从同孚大楼边上的栅栏里探出头来，一派烂漫气息。黄彩娣的朋友路过这里，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能够吸引人们放慢脚步、游憩欣赏，便是街心花园的意义之一。

市政设施景观化仍在路上

自2019年落成至今，石南街心花园已经俨然成为一处“网红”打卡地。坐在兴业太古汇的星巴克店里，隔街眺望那片绿意萦绕的园地；去南京美发店烫个“港风”卷发，眼前的风景就是等待间隙最好的消遣；临走前进去转一圈，站在莫兰迪紫色幕墙前拍张照，或记录下花的姿态、树的纹理。

这类市政设施变身街景小品的案例，在上海城市空间里并不少见。早在2004年，位于静安区淮安路、海防路、昌化路围成的三角地带的静安区固体废弃物流转中心正式启用，垃圾处理量每天可达400吨。

从外人视角来看，这里与其说是垃圾转运站，不如说是一个“空中花园”。转运站下沉式的作业区域和外运工作车循环道都在地下，地上一层是工艺车间区域和小型收集车循环道，还有员工休息区域，上方则是由瀑布、草坪和树木形成的花园。

这一设计将城市景观与垃圾压缩转运实用功能结合为一体，为其他城区的废弃物处理景观化提供了模板。黄浦区、闵行区等地也陆续出现了“最美垃圾中转站”。市政设施景观化的理念进入人们视野，并且迅速发展起来。

具体而言，景观化的手法各不相同。静安区固体废弃物流转中心利用屋顶建成花园，静安雕塑公园的梅园则通过置换地面，把高品位的人文景观与地下规模宏大的城市基础设施融合在一起，成为新的典范。

蝴蝶湾绿地的桁架装置（采访对象供图）

此外，苏州河南岸的蝴蝶湾绿地，地下是一座5000多平方米的大型市政排水泵站。绿地利用不同设施不同标高，巧妙形成高低错落的绿化；大型设备吊装孔平台则去除留白，采用解构手法搭建艺术装置，用桁架解决吊装孔问题，同时增添了瀑布等景观效果以及市民活动空间，使之成为苏州河畔的一个标志性景点。

基础设施景观化的体系尚在形成之中。黄彩娣认为，最重要的是“不能光从绿地的角度来考虑绿地”，而是要从城市大环境角度出发，综合考虑社会需求、生态环境和景观美化等方面因素，才能更有效地整体激活城市空间、功能、设施等发展全要素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