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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淡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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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星云大师 2015-03-19 12:47
摘要:我想印顺法师的高寿,可能是核桃粉末的功劳,但是他一生潜心于佛学的淡泊人生,他的修养与佛法资粮,更应该是他长寿的主因。

40【读书】淡泊人生

 

印顺法师

 

道安法师以外,我所尊敬的长老,那就要算印顺法师了。印顺法师,浙江人,一九〇五年出生于农商之家。他曾经研究过道学,习过中医,也曾做过小学教员,一生经历过很多的学习过程,最后信仰佛教。

 

二十五岁在普陀山福泉庵,礼清念和尚出家,同年依天童寺圆瑛和尚受戒。曾就学于闽南佛学院及武昌佛学院,得以亲近太虚大师。后来应命前往四川汉藏教理院教书,并于一九四一年受聘为法王佛学院最高导师,一九四七年在奉化雪窦寺主编《太虚大师全书》。

 

这个时候大陆已经快要解放了,大概过了一年他就到上海,后来战事紧张,便随民众住到香港,再于一九五二年到了台湾。我当时正和演培法师在新竹台湾佛教讲习会教书,因为演培法师的关系,他也经常在讲习会小住,让我有机会和他多所请益。其时印顺法师的学德在我们心目中,真如泰山北斗,是难以仰望的境界,但是他也很随和,不时地坐下来和我们闲谈。

 

我觉得他对佛学的理论、对佛教的看法都很精辟,只是对他个性太过谨慎、不肯为众服务,觉得不以为然,感觉他还是原始佛教的性格,不像中国大乘佛教,具有菩萨开展的精神。

 

不过他的著作《佛法概论》、《成佛之道》,以及他在各地的讲说,如《中国禅宗史》、《平凡的一生》等,我都无有不读。

 

他曾经委托演培法师告诉我,要我跟随他,希望他在各地讲经时为他担任记录。我虽钦佩他的治学精神,但是对于为教的热诚,恐怕用心不同,所以未敢轻易允诺。

 

后来,我和演培法师一同在台湾佛教讲习会教书,他负责教佛学,我负责文学方面,也就是教教国文、作文之类。但是我们都很尊重印顺法师,演培法师更是印顺导师的入室弟子。

 

我那时和演培法师在授课之余,也跟随关凯图老师学习日文。关老师是中山大学出身,对日文造诣很深,他特地为我们两人编印教材。我当时边学习日文,边试着翻译《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讲话》一书。这是日本森下大圆所著。我觉得此书的内容,不但文字简洁明了,尤其举例说理都很契合人心。

 

但当时,印老对我翻译此书只重信仰,不重理论,感到不以为然,感谢演培法师为我解释,说这一本《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讲话》,不只是信仰,理论也非常丰富,他的话也为印老所首肯。

 

后来印老虽然无法在“中国佛教会”担任什么职务,但由于李子宽的关系,做过善导寺的住持;另有大同公司创办人林尚志和其子林挺生的因缘,捐献他土地,创建慧日讲堂。甚至也因信徒的热诚,他在新竹建设福严精舍,表示福慧双严的意思!

 

那时候他的一本《佛法概论》,被人密告说内容歪曲佛教意义,有为共产党宣传之嫌疑。经呈“警备司令部”拘提审讯,认为思想有问题;后来幸亏李子宽居士以国民党元老的身份,为他说项,才免于灾难。

 

他的弟子续明法师,也是因为作品有思想问题,遭到“警备司令部”连夜审问。续明法师是一个很厚道的佛教学者,与仁俊、演培合称印顺导师的三大弟子。后来到印度去朝圣,大概因为气候不适,在印度圆寂,时年只有四十八岁,殊为佛教感到惋惜。

 

过去,我经常购买印顺法师的作品送给有缘人阅读,我办理寿山佛学院的时候,也用他的《成佛之道》当教材。我自信对印顺法师的思想,略有认识、了解,我佩服他对原始佛教的研究、对佛教理论的剖析,都有独到的见解。

 

太虚大师曾经把佛法分为“法性空慧学、法相唯识学、法界圆觉学”,后来印顺法师再把它改为“虚妄唯识系、性空唯名系、真常唯心系”,我觉得各有见解。但后来他有一些弟子,过分地把印顺法师归类到人间佛教里,说他是人间佛教的创始人,几乎凌驾太虚大师之上,我深不以为然。

 

因为人间佛教是佛陀的。我认为,如果说印顺法师是一个原始佛教的论师,或者说他是佛教大小乘的论师都可以,但是跟人间佛教并不相契合,硬要他来做人间佛教的掌旗者,实在不是非常尊重。

 

所以我主张人间佛教不应把它归纳于经论,或说是太虚大师所提倡的,乃至再往前推及六祖大师,其实都不是,人间佛教应该是人间佛陀所提倡的。

 

说到人间佛教,在过去太虚大师确实是说过“人生佛教”,后来东初法师编《人生》杂志,也倡导“人生佛教”;但是比“人生佛教”这个口号更早的,是一九四六年慈航法师在南洋编辑的《人间佛教》月刊。

 

印顺法师由于学德深厚、著作丰富,对佛教产生巨大的影响,所以我希望今后研究印顺法师的人,应该把他归于一个“论师”的地位,以示尊重。

 

印顺法师于二〇〇五年,以一〇一岁的高龄圆寂。本来体弱多病的他,所以能活到百岁高龄,据他曾经跟我讲,他是靠香港的一种核桃粉末,才得以维持生命的。

 

其实,我想印顺法师的高寿,可能是核桃粉末的功劳,但是他一生潜心于佛学的淡泊人生,他的修养与佛法资粮,更应该是他长寿的主因。

 

大醒法师

 

在诸多大陆来台的长老法师中,第一个到达台湾的,应该要算大醒法师了。大醒法师,一八九九年出生,江苏东台人。大醒法师到台湾,应该与李子宽居士有关;李子老一生崇拜太虚大师,他只接受太虚大师,以及信任太虚大师的学生。除此之外,佛教界人士几乎都不容易看在他的眼里。在他接受台北善导寺之时正是一九四八年,大陆到处战云密布,所以他就邀请大醒法师把《海潮音》带到台湾发行。

 

我和大醒法师认识,倒不是在台湾,而是在大陆。我在焦山佛学院念书的时候,大醒法师曾到过我们学院,为我们做过讲演。记得他曾说:“佛教衰微的原因固多,僧徒不团结是最大原因。佛教假如有十个出家人团结在一起,佛教必然兴盛无疑。”我当时听了并不以为然,觉得让十个人团结,这有何难?但是经过七八十年的僧侣生涯,综观佛教界的互动,确实,要让十个出家人团结,并不是容易的事。

 

大醒法师应该算是太虚大师的首座弟子,一九三一年间的闽南佛学院,所以能办得轰轰烈烈,当时院长太虚大师并不在院中,完全是靠负责教务的大醒法师,他的教学和延揽人才,使得师资阵容整齐,才有闽南佛学院的卓著声誉,因而吸引各地的优秀学生前来就读。到了一九四一年后,在江浙一带数十家的佛学院,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是出自闽南佛学院,所以对大醒法师的教育人才,就不能不另眼相看了。

 

除了教学以外,大醒法师的写作文字通畅,很有文学的意境,所以《海潮音》杂志也是他们弘扬佛法的园地。记得是一九四七年,我与智勇法师在江苏宜兴办了一份《怒涛》月刊,他看过以后,特地在《海潮音》上做了一番介绍,并且赞许说:“我们佛教又多了一支生力军。”那时的《海潮音》是何等风格,何等具有分量、实力的杂志,能对我们后生小辈作出这样的评价,对我们是很大的鼓励。

 

一九四一年后,他是怎么样离开闽南佛学院的,我并不了解,只知他到江苏淮阴觉津寺担任住持;他传戒招收戒子,必须经过考试,他办学更是现代化,一时带动苏北的佛教欣欣向荣,可见“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尤其一九二八年,他在大陆曾办过一本杂志叫作《现代僧伽》,里面全部都是揭发佛教的弊端,以及为了保护寺产而与政府抗争。这一本《现代僧伽》,就好像是佛教的《春秋》,也如同佛教的政论,内容都是批评佛教的是非、得失,在当时大醒法师真是被各个寺庙视如洪水猛兽。但是他本着护持太虚大师的“新佛教运动”,口诛笔伐,不遗余力,也赢得我们佛教青年的尊敬、拥护。

 

就为了这一本《现代僧伽》杂志,在国民政府北伐以后,佛教就分为新僧与旧僧两派。新僧的代表当然是太虚大师这一派,旧僧的代表,就是印光大师和圆瑛法师这些长老了。后来大醒法师告诉我,他曾经去拜见过印光大师,印光大师听到他报名叫“大醒”,就说:“你造口业喔!”

 

后来他把《现代僧伽》上的文章集结成书,就用《口业集》为名,以纪念印光大师开示教导他的这句话。这本书也曾在台湾再版过,现在流通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我到台湾来,前面提过林锦东居士曾告诉我,可以到台北县成子寮观音山找慈航法师,或许能找到一个教师的位子。只是那时已是初夏的四五月,那一天我们到达台北车站,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据说到观音山的道路已经崩塌,汽车不能通行。幸好林锦东派了一位法师为我们带路,他在台北火车站就跟我们商量,他说观音山是去不成了,在台北倒有一间你们大陆法师(即白圣法师)主持的寺庙,你们前往投靠,应该妥当。

 

当我们到达十普寺的时候,白圣法师虽然接见了我们,但他表示留宿困难,要我们另想办法。我心想:此处不留人,另外会有留人处!正预备要离开,这时道源法师经过我们身边,带着责备的口吻说:“你们怎么也会到台湾来呢?”

 

和我同行的另外两人闻言,非常不平,想要发作:为什么你能来,我们不可以来呢?但是我想,出门在外,还是忍耐第一,也就不去计较,随后便冒着大雨离开了十普寺。

 

当时整个台北市汪洋一片,我记得从十普寺出来,想要到善导寺,因为知道大醒法师在那边,可能会有办法。但在经过新生南路时,有一条“琉公圳”,因为路面淹水,路与河已经分不出来。我一个不小心,就跌进琉公圳里,随着流水往下流。好在我从小生于扬子江畔的水乡扬州,别的本领没有,对于水倒能应付。

 

我在随水急流的时候大叫:“我的钱包!”因为家师给我十多块的袁大头就包在一个小包袱里面。我奋力抢救,最后终于把它捞起来,并且找到岸边,爬上了岸。这时想到人家说“落水要命,上岸要钱”,但是我是落水要钱,上岸不计较有没有活命。或许你说,才不过几个袁大头,就那么几块银圆,值得拼命吗?事实上我很清楚,在那个时候,几个袁大头是我今后在台湾的生命线,没有它,就更加寸步难行了。

 

我们在路上,雨愈下愈急,水已深达腰际,只能寸步移动,找寻高一点的道路慢慢前行。终于在午后黄昏时到达善导寺,大醒法师见到我们,他表示自己住在这里,也是寄人篱下,自身难保,对我们前来,实在难以帮助。

 

这也难怪,那个时候的善导寺,有台北市政府的兵役科及警务处的交通大队住在里面,只留一个小木屋给善导寺的人众居住,另外就只有一个大雄宝殿而已。

 

当时我们实在是因为外面道路还是到处积水,就要求晚上让我们权且在大雄宝殿住上一宿。承蒙他们在不置可否的情况下,让我们在大钟下,和着全身湿透的衣服挨到天亮。好在那时候是夏季,也不感觉很冷。第二天一早,因为从台中为我们带路的那位法师,把我们送达十普寺就离开了,所以我们只有自己打听,怎么样继续找寻前途之路。

 

这时候听说慈航法师在基隆四脚亭月眉山灵泉寺,我们问清楚了道路,就从善导寺走到距离不远的台北车站,买好了车票,坐车到八堵,再转宜兰线的火车到四脚亭下车,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就到达灵泉寺。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以后了,见到约有十个大陆僧青年聚集在这里,我们无限欢喜,虽不能说是他乡遇故知,也算是找到乡亲熟人了。

 

这些青年朋友就问我们:“你们吃过饭了没有?”其时我们不只当天早饭没吃,连昨天晚饭、中饭都还没有吃,正饿得发抖。但是这个时候有一位老师出来说:“我们在这里自身难保,你们可不能多事。”示意这许多青年同学不可以接待我们。

 

然而青年人就是有他们可爱的地方,他们听到这句话,非常生气,不顾老师反对,就自掏腰包去买米,然后煮了稀饭给我们吃。我记得那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当我捧着那一碗稀饭,喝进第一口,感觉真是如琼浆甘露一般,美味无比!

 

灵泉寺基本上房间很多,我们希望能借住两天,整顿一下衣装就离开。后来也没有人出来答应,但也没有反对。就在那两三天当中,我们把衣服换洗一下,有的衣单在路途中散失,就买个普通布料,缝制几件换洗的衣服。

 

三天后,约略已经了解到台湾的地理、人事等各种情况。住在灵泉寺的这些同学,大部分以常州天宁寺天宁佛学院的为主,另外上海玉佛寺也有几位青年在中坜圆光寺,同时也知道慈航法师正在中坜,最后当然只有往中坜圆光寺出发了。

在中坜车站下来,走在一片雨后泥泞的道路上,想到过去说,湖南石头希迁禅师的道风是“石头路滑”,现在我们到圆光寺的道路有十几华里,走在那泥泞道路上,真是“黄泥路滑”。所幸到了圆光寺,虽未遇见慈航老,但是妙果老和尚已经接受我们了。此事在别章已经谈过,此处就不再多作叙述了。

 

在中坜圆光寺,我住了一年多,大醒法师也曾来此小住。他住在圆光寺期中,我们有时间长谈,对大醒法师一生的经历,一生为了佛教的精彩故事,听得非常入迷。后来接到大醒法师的信,要我去担任新竹青草湖“台湾佛教讲习会”的主任秘书。

 

为了这个职务,我很不以为然,我想你可以聘我当教师,或是聘我做什么职务,怎么要我做主任秘书呢?我又没有文书行政的经验!但是大醒法师在回我的信上说:“这是叫作讲习会,不叫佛学院,我是讲习会的会长,不能用学校的名称,只能用主任秘书。再说,也不知道讲习会能办多久,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改为教务主任,希望你来,虽然名义上是主任秘书,实际上是教务主任的工作。”

 

就这样,后来我还是到讲习会去教书。记得我曾请他在纪念册上写字,他的字非常庄严。他还叫我改名字,不要叫“星云”,改叫“心云”,因为“云无心以出岫”,比较有意境。我记得他在当时是署名“大醒·五十一岁。”

 

不久后,听说蒋经国先生要在观音山做一场佛事,超荐他的母亲毛夫人。毛夫人是蒋介石先生的原配,也就是经国先生的生母,于抗战初期在大陆被日本人的飞机投弹炸死,据闻经国先生那时候十分悲痛,誓言要“血债血还”。

 

后来到了台湾,于一九五一年,应该就是他母亲逝世十周年纪念,便想举行一堂超荐佛事。由于大醒法师曾是奉化雪窦寺的住持,过去雪窦寺和蒋家一直有很深的因缘关系,知道大醒法师在台湾,蒋经国先生很高兴,就邀请大醒法师主持这一场佛事。

 

其实,大醒法师一生最不喜欢做经忏佛事,但是在这种因缘关系之下,他也不得不欢喜接受。就把讲习会里一二十位大陆来的青年,一起带到观音山做了三天法会。听说事后经国先生还包了一个大红包给大醒法师,因为在大陆上做经忏,一向诵经以后,都会有钱(红包)供养。大醒法师就和大家说:“这些钱我们就不必分了,把它作为讲习会的基金。”我认为这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有人不以为然。不过,这也难怪,那时候大家都穷,都没有钱。

 

大醒法师非常气愤,很不以为然,认为大家应该要发心,要为了佛教,所以就集合大家训话。他站在讲台上,手拿粉笔,想要在黑板上写“三皈依”,当写第一个字的时候,手就停在那里,拿不下来,中风了。停顿了很久,大家赶快趋前去扶他时,他就倒下来了。

 

大醒法师曾经跟我讲过,他知道自己会中风,他说:“我身上有一颗药,假如我中风的时候,要赶快把那一颗药给我吃下去。”大概就是可以即刻往生。为什么呢?他也曾告诉我:“我一生英雄,我可不能中风以后做狗熊。”

 

但是那个时候,一群学生谁敢拿那一颗药给他吃呢?大家忙着赶快把他送去就医抢救。只是后来还是严重到不能讲话,甚至瘫痪,呈现半植物人的状态,从此以后就靠着他的在家弟子贾怀谦照顾。这一位贾居士真是菩萨,比儿女都孝顺,侍候大醒法师一年有余,直到往生。大醒法师圆寂时,才只有五十三岁。

 

在大醒法师病倒之后,台湾佛教讲习会实在一时找不到适当的人,我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主张,一定要我前往担任教务,维持大醒法师的情意。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也不能再有所推托,所以又在讲习会多待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一九五三年初,才到宜兰雷音寺驻锡,开始我在台湾弘化的另一个新的里程。

 

未完待续……

 

(注:《百年佛缘》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本栏目版权归上海观察所有。不得复制、转载。栏目编辑:许莺 编辑邮箱 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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