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一，在我们老家，老人办寿宴都会选择在年初一，取的是天增岁月人增寿的好彩头。听起来俗气，却是普通人最真实的愿望。新一年的头一天，咱们也别谈什么太深沉的东西，还是来谈一谈健康，谈一谈养生。

中国人是很在意身体的。《孟子》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孝经》则告诉我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天地之道，万物纲纪，都与人体息息相关。儒家重内修，道家重外修，两种修身的方式虽然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的基点，那就是形体之身与道德之身是内在贯通统一的身体观念。修身便是修心。最简单的道理，做什么事，吃什么东西，要顺应天道，符合四时的规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而从身体变化之中，我们也能够得到天地之道的顿悟。

相比之下，今天的人们对待身体轻慢了许多。别说是顺应四时，很多人甚至长久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有一个朋友说，他30多岁才感受到胆——因为得胆囊炎了。我们熬夜、喝酒、抽烟、偏食……盲目折腾自己的身体，不一定是我们比古人更不怕死，而或如老子所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在繁忙生活中，在各种诱惑中，我们失去了对心的掌控，也失去了对身体的体味。

我们不光轻贱身体，也轻贱天地万物，雾霾、地沟油、皮鞋粉丝、被化工厂污染的水源……我的爷爷奶奶都很长寿，但父母这一辈却有很多人在刚步入老年便罹患各种疾病。不过一二十年，我亲眼目睹，那些我们曾毫无顾忌伤害的东西，日后又反噬我们。那种只顾眼前痛快的生活方式，最后付出的代价额外巨大。

这次春节回来，我去看望一个亲戚，他事业很成功，却不幸得了癌症。之前爱熬夜打麻将的他，现在早睡早起，公鸡一打鸣，便出来练功，什么猿叫、打坐、发呆、四脚着地学狗爬……让人疑惑的是，为什么他宁愿在失去健康的时候做这些匪夷所思、不合常理的行为，却没有在最初的时候，对身体更郑重一些？

我们到底该如何对待身体？

我爷爷活了90多岁。他曾经是造船厂的工人，后来回家种田，80多岁的时候，还爱在田头劳作。有一次河边有棵树倒了，阻挡了河道，他一个人锯了五六天，把整棵大树锯成一段一段，慢慢地搬回家。没有一个人关心80多岁的祖父是怎么做到的，那个时候家里已经不烧柴火了，我们只是嫌他多管闲事。

过了许久之后，我读村上春树的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读到里边描述他跑超级马拉松时的感受时，突然想到祖父执拗地锯树的场景。“我能感受到非常安静的幸福感。吸入空气，吐出空气。呼吸声中听不出凌乱。”

我甚至相信，祖父在劳作中也是如此体会的。那一刻，我才能意识到，专注于普通的劳作，也是一种本事与修行，祖父为此获得了身体的回报。

村上春树也过着老农般规律的生活，他早上五点前起床，先伏案写作四五个小时，然后再换上鞋子出门练跑。他并不完全为了健康，还为了锻炼专注力。“把自己所拥有的有限才能，专注到必要的一点的能力，如果没有这个，什麽重要事情都无法达成。”

他还说，那些过着不健康生活的艺术家，才华会更快地燃尽枯竭。吉米·亨德里克斯、吉姆·莫里森、珍妮丝·裘普琳曾是村上青年时代的偶像——他们无不英年早逝。为了对抗内心的“毒素”，村上春树以长跑锻炼自己的体能。最后长跑变成了修炼，开启了某种超出原定目标之外的领悟。

实际上，中国古代的典籍里，也有类似的方法，通过外在的躯体的修炼，反过来有益于生命的精神和德性，所谓“导血气，以求长年、长心、长德，此为身也”（《管子·中匡》），锻炼不仅可以延长寿命，还可以振奋精神，提高道德水准。

和西方人把灵与肉分开对待不同（他们相信人死了之后灵魂还能上天堂，肉体会腐烂，灵魂却能不朽），中国人看重的乃整体。生命随自然而来，也随自然消逝，生命的精神、道德，都是通过躯体体现出来，躯体自然带有道德和伦理的内涵。“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大学》）所谓“天人合一”、“天人感应”，这样的身体观，也就是中国人的宇宙观。

我的同乡钱穆老先生说：人生不寿大罪恶。这不仅仅是对健康的重视，还有着对生命意义的感悟。我们的生命承载着我们的心与灵魂，也承载着我们的爱与责任，承载着我们在世间的一切牵挂。人生如朝露，日月如跳丸，不管如何发达显赫，我们在这世上的痕迹，不过限于百年之寿。因而，在这新年的第一天，我愿意祝福并提醒您：从今往后，善待身体，善待心灵，善待生命中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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