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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刀》《金刚川》后,导演路阳的奇幻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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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肖彤 2020-11-11 08:33
摘要:我们离好莱坞还有多远?

见到导演路阳是在中国科幻大会的一场论坛上。黑帽衫,牛仔裤,演讲时上身微微前倾,这位执导了《绣春刀》《金刚川》的知名导演格外谦和。

他演讲的题目是“华语重工业电影的技术探索与突破”。讲到精彩处,场内几次开始响起掌声,路阳却不解风情地没作停顿。似乎正讲得尽兴,看到工作人员举牌提示,他略略点头:“到点了是吧。”有人不满,给路阳搞什么时间限制?他却随即三两句作结,按时结束了20分钟演讲。

论坛开始前20分钟,路阳抵达现场,是嘉宾里第一个到的。他坐在第一排正中间,安静地低头看着手机。回消息的间隙,记者问他可否接受本报采访。他想了下,说没问题,但今天有些赶。“时间可能不够,有些问题您可以参考我的演讲内容。”他善意地提醒。活动结束后,他便在会场外站着,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台湾演员、剧作家金士杰曾出演路阳处女作《盲人电影院》和两部《绣春刀》,他曾对媒体评价,路阳不是那种会说重话的强势导演,他表情不急不忙,声调不激动也不爆发。

记者提问时,他始终双手自然交叉在身前,不时轻微点头,一幅耐心倾听的姿态。回答问题前,他通常先沉默半秒,组织好语言后再答复。

成为导演之前,路阳的人生兜兜转转,就像《绣春刀》中他创作的角色沈炼,始终在循规蹈矩和热血、中二间游移。

他理工科出身,毕业后在电视台做过节目编导。因为热爱电影,他那时边工作边备考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他当时想,考不上就老老实实继续工作,没想到一次就考上了。毕业后,路阳留校在系办公室工作。一年半后辞职,开始每天在家写卖不出去的剧本。2010年拍摄处女作《盲人电影院》,正式入行。

多数观众知道路阳是通过《绣春刀》。采访中他坦言:从业十年,筹拍《绣春刀》前是他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新人导演,作品只有一部小成本电影,还要拍古装武侠片,他拿着剧本辗转两年,其中艰辛无需多言。他对记者说:这个工作需要一些梦想,需要一些热爱。现实世界里,人不能只靠梦想活着。但真正在这个行业里面坚持下来的,都是这样的人。

曾有媒体报道,进组前,主演张震问路阳:“你们周期多长?”

“80天。”

“肯定拍不完。”张震说。后来每天紧赶慢赶地拍戏,张震越发疑惑,他问路阳:“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拍这么快?”

因为资金问题,路阳没法像其他导演那样从容地拍摄。《绣春刀》原定的拍摄周期是90天,后来因为预算问题,减到75天。最后一场戏要展现一个大开大合的环境,他很希望去内蒙古拍摄。制片人给他打电话:咱没钱了,别去内蒙古拍了。大吵一架后,制片人告诉他:你真想去内蒙古拍,周期还得再减10天,钱从这里面省。

他们最终去了内蒙古,只用了65天时间完成拍摄。

科幻大会上见到路阳有些出人意料。在人们印象中,这是位武侠片、战争片导演。

在一些同行看来,路阳最大的特点是严谨。《绣春刀Ⅱ:修罗战场》中一场两位主角割袍断义的戏,“让我卖了北斋和裴纶求活路,大人和阉党行事有何分别?一丘之貉。”路阳需要找到一句符合语境的台词来体现沈炼此刻想说的那句“你丫别装”。

“直接说这句台词,那肯定不是那个环境下的人会讲出来的话。观众会觉得跳,或者说跟沈炼的身份、性格不符。”路阳说。有媒体曾报道过这个细节:他打电话叫助理再送一套明清小说过来。将那些章回小说、正史野史重读一遍,又咨询了研究中国史、语言史的专家,他才重新建构起明朝民间百姓的日常语境。

“一丘之貉,充什么硬货?”几天后,他接上了后半句台词。

《绣春刀》系列、《金刚川》后,路阳的下一步作品是奇幻电影《刺杀小说家》。在路阳看来,自己严谨、考据的特点和充满想象力的奇幻电影并不矛盾。他认为严谨,是讲故事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奇幻作品更需要严谨的逻辑和世界观。他要尽量完整和严密地构建一个超现实的奇幻世界。这是为了让观众相信——哪怕这是一个在现实中不能成立的故事,观众也要有一个能相信的角度、有一个跟故事发生联系的方式。

这部《刺杀小说家》分成两部分,一个是现代部分,一个是小说里的异世界。两个世界都是虚构的,他要强化这种间离感,让观众知道这是一个幻想的故事。对他而言,这部戏最大的挑战是掌握分寸:不能给观众完全现实主义的感受,因为故事如果在现实世界中发生,会觉得有一点怪异。但也不能拍得太飞,太飞就会失去让观众相信的基础。

制作《刺杀小说家》时,路阳半开玩笑地给特效团队提要求:做成《复仇者联盟》里绿巨人那样的效果就行。这部电影的特效全部由中国团队完成,他评价:技术层面跟好莱坞确实有差距,但最终呈现的视觉效果已经无限趋近。

沟通方便是本土特效团队的一大优势。特效团队在筹备阶段就进入剧组,他们和摄影、美术、动作部门,甚至造型部门、灯光部门频繁沟通。

去年,电影《流浪地球》开启了中国工业电影的元年。路阳认为,技术不断成熟的本土特效团队正在为更多中国工业电影提供土壤,中国电影人在合作中培育本土特效团队,使之不断成熟。

流水线般的分工合作是工业电影的特点,但实践中,很多本土特效公司缺乏流程的概念,这是因为国内电影以前没有找他们合作过。一场虚拍的戏,路阳向特效团队提一个电影拍摄中常见的需求。技术很成熟,但一开始,合作方没有这个功能。技术团队赶忙现写了相应代码。

路阳那天穿的黑色帽衫,背后印着大大的“渊野边”。显然,这是电影《渊野边》剧组的工服。采访最后,记者问他这件衣服有什么含义。他笑笑:没什么含义,只是穿着舒服。

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他客气地告辞,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对话路阳:我们离好莱坞还有多远?

上观新闻:您有《绣春刀》《金刚川》等作品,这次来参加科幻大会,未来会有这方面尝试吗?

路阳:是的。去年的《流浪地球》开启了中国工业电影的元年。它是第一次80%的主创都是中国团队,由中国的摄像公司和视效团队完成了难度最大、量最大的工作。这两年,中国的工业电影,尤其偏重视效和特效的电影越来越多。

我的团队也开始做一些中国奇幻电影的尝试,我导演的电影《刺杀小说家》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将在明年春节档期上映。在国外,科幻和奇幻都归入幻想类电影。在我看来,科幻电影为代表的、具有更强烈大荧幕属性的视效电影都属于工业电影。

新作中,“绿巨人”效果与好莱坞已无限趋近

上观新闻:相比《绣春刀》,《刺杀小说家》是一部怎样的作品?

路阳:两部作品不太一样。《绣春刀》是一个现实主义基调的故事,所以我们尽量去构建一个明代的世界。所有的调性、气质,都是要让观众相信这是明代,这是一个真实时代发生的故事。

《刺杀小说家》要分成两部分,一个是现代部分的线索,另一个是小说里的异世界。两个世界都是虚构的,不存在一个真实的历史依托。而且我们要去强化这种间离感,让观众知道这是一个幻想的故事。

所以要把握一个分寸:电影不能是一个完全现实主义的感受,因为这个故事如果在现实世界中发生,你会觉得有一点怪。但也要掌握分寸,不能拍得太飞,太飞就会失去一个让观众相信的基础。

上观新闻:作为导演,工业电影的制作相比此前的作品有何不同?

路阳:不同的故事内容决定需要的制作手段。对我来说,我们先决定了讲《刺杀小说家》这样一个故事,然后就得想如何呈现、用什么手段可以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从制作来说,《刺杀小说家》确实比《绣春刀》复杂得非常多。

《绣春刀Ⅱ》大概筹备了半年,拍摄了80多天。《刺杀小说家》筹备了11个月,拍摄了整整4个月。加上动作捕捉和虚拟拍摄,一共是6个月。

《刺杀小说家》在2018年初筹备的时候,特效团队就进入剧组了。2019年3月份完成拍摄、杀青开始进入后期到现在,特效团队的工作已经持续了快三年。这是我们第一次把动作捕捉、面部捕捉、虚拟拍摄、虚实结构拍摄等流程整合在一个全部由中国团队完成的复杂电影里面。

前期的时间长了很多,后期就更长。《绣春刀Ⅱ》的后期是整整一年,《刺杀小说家》从去年3月份进入后期制作,到上映将近两年时间,这是由于技术手段的复杂程度上升。更长的后期,时间成本、资金成本可能会有变化,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刺杀小说家》涉及多个数字角色的制作。这些角色由真人表演,再复原到数字结构身上。技术层面,我们跟好莱坞确实有差距。但最终呈现的效果来看,观众会感受到我们跟好莱坞电影呈现的视觉效果已经很接近了。作为导演,我也特别希望本土特效团队能发展起来。这就需要更多内容支撑,更多导演和创作团队去制作大荧幕属性很强的视效和工业电影。

上观新闻:怎么评价本土特效团队?

路阳:相比和国外团队合作,和本土团队合作有几个好处。和国外的特效团队合作,我们始终无法掌握核心技术。

经验的积累同样重要。国内很多特效公司正在全力追赶好莱坞,中国需要更多工业电影,让本土的特效团队有机会了解内容方的需求,通过内容方需求进行技术开发和经验积累,这对于中国电影工业的长远发展非常重要。

和本土特效团队的沟通也更方便。特效团队在初筹备的阶段就进入《刺杀小说家》项目,三年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沟通,这是国外团队不可能达到的沟通方式。所有创作部门都在频繁沟通,特效部门不只针对导演和制片人。他们会去面对摄影、美术、动作部门,甚至造型部门、灯光部门。高密度、无障碍的沟通也使电影的制件成本更精确。

实践中,电影从业者与特效团队仍需磨合

上观新闻:怎么看工业电影的未来?

路阳:首先,观众会有一个需求的分化:有的电影观众会觉得在家里面看也可以,有的电影会让观众觉得一定要去电影院看。当然,这不代表要去电影院看的只有工业电影。比如有些文艺电影,或者作者电影,观众依然觉得这样的电影是需要去大荧幕看的。这并不是电影的类型或形态决定的,而是所谓的大荧幕属性,是有一种气息,观众觉得我只有去电影院才能够完成这种交流,在家里面是做不到的。

中国工业电影前途是光明的,现实中仍有很多焦虑和困惑。

国内很多领域的技术发展很快,比如自动化控制、动作捕捉、面部捕捉,但大量的底层技术没有在电影行业充分的应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其他领域不知道电影行业的需求。电影行业的需求一定要在不断的制作和开发中寻找,然后才能跟其他领域发生联动。未来的电影工业需要一个打开的环境,跟其他领域不断发生互动,引入更多新技术、新手段,改变电影制作的生态。

很多特效团队不熟悉工业电影的制作。以《刺杀小说家》为例,创作和制作过程中,引入了很多新技术。动捕、面捕、虚拟拍摄、虚实结合,这些是我们团队之前项目制作里面不曾遇到过的。我们也在摸索,引入新模块后如何整合,形成一个合理的流程——比如说ABCD四个步骤,谁在前谁在后,效率和效果都会不一样。很多特效团队缺乏电影流程的概念,因为国内电影以前没有找他们做过。

举个例子,一次做虚拍,需要把物理摄影机在虚拟环境里面做一个投射。技术很成熟,现场也有轨道、大炮、升降机。我们把机器架在轨道上,有一个很简单的需求,希望轨道不用变化,我们在虚拟环境里面调整轨道的角度。但一开始,合作方没有这个功能,他们需要现场去写代码。很多国内特效团队不了解电影行业的需求,这是一个亟待开发的领域。

上观新闻:电影从业者与特效团队仍需磨合?

路阳:是的。电影制作层面,从业者也要更了解新技术。如果不了解一个镜头虚拍需要多长时间,没法制订拍摄计划。拍摄周期关系到预算,拍摄周期拉长几天,预算就会差出非常多。虚拍只是一个环节,拍摄现场还有很多自动化设备,需要配合的部门越来越多。如果对技术环节缺乏了解,制片工作会非常吃力,新技术手段已经开始改变电影的制作生态。

不止在工业电影中,将来其它电影,包括文艺片也都会运用这些新手段来呈现内容。打个比方,以前我们拉着摄影指导、灯光指导、特效指导、动作指导去看景。跑到很远的地方,可能也不一定能找到特别合适的场景。将来我们看景,可能就在美术指导和特效部门搭建的虚幻环境里看景。所有主创进入虚拟环境里,这里需要一朵云,那里需要一束光,需要一个池塘。针对这些可能性,我特别希望电影从业者能够有意愿、有兴趣了解新技术。

还有一些困难。很多特效公司的同事,无论团队的领导者,还是开发人员、艺术家、技术人员,他们真的是因为梦想在坚持这份工作。有时候别人听了会笑,觉得是不是就是这么一说。

实际上,特效公司利润不高,经营成本又很高。好莱坞很多特效公司也不太挣钱,但他们有庞大的体量,每年有相当多的作品支撑特效公司。

国内特效公司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因为利润不高,很多公司用行业顶薪聘用的员工,游戏公司可以拿着三四倍的薪水来挖人。所有说特效公司的同事真的是因为梦想留下来。我特别希望特效行业未来能得到更多扶持和帮助。

行业中,从业者需要一些梦想和热爱

上观新闻:很多人评价您的电影考据严谨,很现实主义。这次您拍摄奇幻电影算不算转型?

路阳:严谨,其实是讲故事的一部分。每个故事难免会有疏漏,但我们制作上,要尽量完整和严密地去构建一个环境或者说世界。这是为了让观众相信——哪怕是一个超现实的奇幻故事,观众也要有一个能相信的角度,有一个跟故事发生联系的方式。 这是一个必要的功课。

上观新闻:您对台词也很严谨。《绣春刀2》有一句台词说“一丘之貉”,那句台词您写了很久?

路阳:是那句“一丘之貉,充什么硬货”。因为是古装片,需要找到一句符合语境的台词。其实意思就是“你别装了”,“你别装了”不是那个环境下的人会讲出来的话。会觉得跳,或者说跟他的身份、性格不符。我当时主要是为了找到那个合适的说法。

上观新闻:从第一部电影作品《盲人电影院》至今,您从业已有10年,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路阳:拍摄《绣春刀》之前的那段时间,非常非常困难。其实是很难预计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困难。这也是电影最好玩的部分之一,那种未知感和挑战。我们想要去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我们想要去让自己进步,能够做一些更厉害的东西,这是电影的乐趣之一。

上观新闻:您常说自己有些中二,为什么这样说?

路阳:其实就是刚才我们聊的,做这个工作需要一些梦想,需要一些热爱。可能在一些朋友听到,会觉得这就是比较中二的一个体现,觉得这种说法只是个口号,觉得我并不是真的这么想。因为现实世界里面,人不能只靠梦想活着。但真正在这个行业里面坚持下来,一直在做的人,都是这样的人。真的就是因为梦想,用爱发电。

栏目主编:宰飞 文字编辑:宰飞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朱瓅
文内图来自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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