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直升机时不时地来头顶盘旋一圈，并且持续1个小时，这是什么感受？

今年6月中旬起，上海市浦东新区金桥国际周边七八个小区的居民不断致电12345市民服务热线多达近80次，反映他们被一架低空飞行的直升机吵得受不了。居民的描述基本一致，这架直升机往往在下午4时30分左右出现，隔上几分钟就会来头顶转一圈，直至5时30分左右消失不见，目测飞行高度也只有一两百米。“巨大的轰鸣声压下来，坐在屋里仿佛人都跟着震”，居民称，直升机的不断到访令家中老人和孩子无法休息。

直升机哪儿来的？居民议论纷纷之余更质疑：打扰到了这么多个小区，航线获批了吗？

1个小时里，呼呼声吵了8次

据居民总结规律，直升机周一到周五不是天天飞，但周六周日肯定不会“缺席”。并且，在投诉的众多小区中，位于博山东路枣庄路的黄山始信苑小区似乎意见最大，居民称直升机在小区头顶盘旋的时间很长、很吵。

△直升机正从黄山始信苑小区上空飞过。

8月2日周日下午，记者于4时20分就候在小区中央花园处，等着直升机的出现。10多位居民闻讯赶来，七嘴八舌地表达不满：“偶尔飞一架也就算了，飞1个小时谁吃得消”“飞得特别低，动静大，两层玻璃都挡不住”“下午4点多我们家正在上网课，听到飞机响，小孩都没心思上课了”……

下午4时32分，耳尖的赵先生大声说“来了”，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眺望北侧天空。直升机尚未出现，已然传来阵阵“呼呼”声。等待数秒后，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出现。身影快速接近小区，耳边的呼呼声也越来越大，并伴随着巨大的机械轰鸣声。这正是居民不断投诉的直升机，记者感觉它飞得并不算低，下方看起来也不过拇指大小。但站在小区空旷处，声响带来的“压力”却是全方位的。尤其是直升机掠过头顶时，轰鸣声一度盖过了一旁小区内幼儿园装修发出的噪声。

△下午4时32分，一架深蓝色的直升机准时出现在了黄山始信苑北侧的天空。

掠过头顶后，直升机径直向南飞去，身影也藏到了小区楼幢的背后。正当记者以为直升机就此远去时，呼呼声又陡然增大。再一看，直升机又从楼后侧探了出来，改道向西。飞行路线来看，直升机恰好在黄山始信苑上方绕了一圈。记者掐表算了下，呼呼声从出现到消失，共持续了1分27秒。此后的1个小时里，直升机分别在4时39分、4时47分、4时54分、5时零2分、5时10分、5时19分以及5时28分以几乎同样的轨迹出现，间隔7至9分钟不等。

△直升机沿小区径直向南飞行后，又绕行向西。

赵先生家住6楼，是小区的最高层。他给记者展示了一段视频。视频中，他正将手机探出阳台外，手机上开着噪声值测试软件。随着直升机飞临，噪声分贝值一直在70以上浮动，最高时达到了79分贝，“不仅吵，大家还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当然这概率不大”……

△居民用手机软件测试，直升机经过头顶时，噪声值最大能达到79分贝。

直升机来自于飞行体验项目

居民们说，6月初直升飞机出现后，他们纷纷询问直升机的性质，想知道飞来飞去究竟在忙什么。始信苑居委会杨主任告诉记者，也有居民到居委会询问，但居委会并不知情。致电12345市民服务热线后，上海市交通委则回复居民称，是“东海救助直升机”，“为经过审批同意的临时飞行”。

“大家想是公益项目，那吵一点忍忍也就算了”，黄山始信苑居民唐女士说，岂料，随着暑期来临，直升机飞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6月初的一天一两次变成一天七八次，居民们判断这或许是一个游乐项目。此时恰好又有居民用手机拍摄到了清晰的画面，显示直升机机身有“中瑞通航”四个字，给居民查证直升机的来源提供了线索。

△机身依稀可辨“中瑞通航”4个字。

“中瑞通航”官方网站显示，这是一家经中国民航局批准的甲类通用航空公司，“以直升机为主要机型，重点聚焦直升机电力、航空器代管、航空探矿、直升机航拍等市场领域。”公司地址位于浦东新区金桥路525号。记者将“12345”的大量投诉中涉及到的小区在地图上进行了标注，发现受噪声影响的范围北至兰城路沪东新村，南至金杨新村二街坊、三街坊，西至栖山路1558弄，东至长岛路825弄。连起来，恰好是以金桥路525号为中心点的一个椭圆区域。

△记者将“12345”的大量投诉中涉及到的小区在地图上进行了标注，发现受噪声影响的范围恰好是以金桥路525号为中心点的一个椭圆区域。

居民进一步搜索网络，一个名为“辅教练小飞行家计划”的活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该活动小程序介绍，3至12周岁的孩子报名参与活动后，除了可参观机库、模拟飞行、进行拓展游戏之外，还可以在下午的1个小时内登上直升机“体验飞行、俯瞰大地”，活动地址也正位于金桥路525号“中瑞通航”。地点、时间吻合一致，居民们断定，直升机正是来自于这一飞行体验项目。

△图为“辅教练小飞行家计划”微信小程序界面。活动内容包含下午一个小时的直升机飞行体验，活动地址也正位于金桥路525号“中瑞通航”。

8月5日上午，点开该体验活动小程序，销量显示已达133人。记者可以预订从8月5只至8月29日8个排期的体验活动，主要集中于周三、周五、周六、周日，价格从1654元至1881元不等。其中8月7日周五名额已售罄，8月5日还有一个名额可以“秒杀”。

运营方称资质齐备，飞行均报批

居民最关心在如此密集的小区区域上空开展直升机游玩项目，获得许可了吗？记者致电活动小程序中的联系人“辅教练”，她告诉记者，这一飞行体验活动是他们与中瑞通航合作推出，中瑞通航提供了直升机和驾驶员。就居民提出的资质许可问题，她说，经营许可、安全资质这些中瑞航空是具备的；同时，每天的飞行计划都会提前一周向民航管理部门进行报批，飞行时间、路线、高度、次数都是限定好的。直升机从金桥路525号起飞后，会向西南方向绕行至黄浦江边，随后返回直升机机场，飞行时间约6至7分钟，高度为200米至300米。每次飞行，直升飞机上后排坐3个孩子。

至于直升机扰民一事，她说，在飞行时间上已进行了考虑。选择下午4时30分开始飞1个小时，已是尽量避免影响到居民们的休息。此外，眼下暑假正是体验高峰，每周会安排四五次飞行体验，但待暑假结束后，估计就只会在周末安排，会好很多。

记者想要就飞行审批了解更多细节，辅教练提出需直接联系中瑞航空。拨打官网电话未果后，8月3日下午，记者直接前往金桥路525号，地图显示此处为“中船航海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大门正在修缮，侧门口保安得知记者来意后，一口拒绝入内要求，理由是“央企且是重要单位，没有人来领不能入内”。记者随后又向浦东新区多个部门了解，均称并不知道这一直升机游玩项目，许可批准前也未和属地政府就线路选址有过沟通。

△直升机游览项目途经浦东金桥多个小区。

黄山始信苑的居民们认为，在中心城区小区密集区域开展直升机游玩项目是欠妥当的，“既然是体验飞行，为什么不能安排在金山奉贤的郊区呢？”

直升机游玩项目扰民已非首次

仅就上海来说，直升机游玩项目扰民被投诉已非首次。2015年5月5月，解放日报曾刊发报道《空中乘客看浦江 声震地面玻璃窗》，报道的正是当年5月1日开通的直升机“空中游览”项目。当时这一游览项目由一家名为“金汇通航”的通用航空企业推出，直升飞机从后滩起飞后，会一路俯瞰浦东的世博园、世纪公园等景点。由于一路上小区众多，这一游览项目招致大量投诉，仅仅飞了2天后即宣告暂停。当时，广泛争议的焦点就在于噪声巨大的直升机游览项目，推出时是否要经过必要的“环境影响评估”。

事实上，当时的法律中对此并没有明确。根据我国《环保法》《环评法》规定，应当依法进行环评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编制有关土地、区域或产业、专项等的开发利用规划；二是建设对环境有影响的项目。显然，空中游览并不在其中。国家以及上海的地方性法规，在规范飞行器、特别是直升机等的噪声方面留下了一片空白。

也正因为此，2015年，上海市交通委曾召集民航部门、环保部门、旅游管理部门以及相关企业召开会议，除了对暂停的空中游览项目进行社会影响评估之外，更透露了要制定上海市低空通用航空飞行管理办法、制定上海市通用航空飞行区域规划等设想，其中也包括低空通用航空飞行的噪声污染控制规范和技术标准；同时明确，在法规完善之前，飞行游览项目先在上海的郊区和海上开展试点。

一晃5年过去了，城市运行监管的“盲区”依然存在，直升机游览项目也屡屡引发申城市民的投诉。除了浦东金桥的居民之外，不久前，松江佘山镇的多个小区居民也在投诉，称月湖雕塑公园和深坑酒店配套的直升机游览项目在小区上空盘旋，带来了巨大的噪声。

飞行区域规划、飞行管理办法的制定遇到了什么障碍？今年7月初，上海市交通委在回复金桥居民的投诉时的答复或可管窥一豹：“根据国家航空和空域管理相关规定，对航空飞行和空域管理，地方政府没有管理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