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惯美国政府“残酷和鲁莽”的签证新规，两所美国名校——哈佛和麻省理工8日一纸诉状，将特朗普政府告上法庭。目前，支持诉讼的高校名单还在不断加长。

此前，美国入境和海关执法局发布通报称，2020年秋季学期的外国留学生如果仅上网课，将无法取得赴美签证或维持当前签证。这被美媒形容为“特朗普试图把外国留学生踢出美国。”不少美国高校认为，政府此举是出于政治动机，会使高等教育陷入混乱。

美国舆论指出，新规被视为特朗普迫使学校重新开放政策的一环，其“醉翁之意”不在教育，而在于重振经济与竞选连任。有批评称，在美国新冠确诊数破300万的背景下，这种玩弄政治的强制命令无异于拿学生和教师的健康做赌注。

“既残酷又鲁莽”

哈佛和麻省理工8日向位于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的联邦地区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对上述签证新规实行临时限制令以及初步和永久禁令。诉状说，新规违反美国联邦《行政程序法》，是在没有提出任何正当理由、未经公众评议且考虑不周的情况下发布的。

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巴科在一封公开信中说，针对留学生的签证新规是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下达的，“既残酷又鲁莽”。他认为，此举意在施压大学重启校园，而无视学生和教职员工的健康和安全。

今年上半年，为防范新冠病毒传播，美国大、中、小学等普遍暂停面授课，转而开展网络教学。随着新学期临近，美国学校在考虑或制订复课计划。由于疫情在美国尚未得到控制，甚至在一些州还出现明显反弹，很多学校打算秋季学期继续让学生上网课，招致联邦政府不满。

特朗普近来不断呼吁重开校园，以配合他的经济重启计划。拿他的话说，如果学生离家上学，没有后顾之忧的父母就更容易重返工作岗位。8日，他在社交媒体上警告，校园如果不重启，可能被切断联邦经费。他还公开驳斥了美国疾控中心的开学指南，称其“既严且贵”，不切实际。数小时后，美国副总统彭斯表示，疾控中心将于下周发布新指南：“总统今天说了，我们不希望指导方针太严苛”。

美国教育界人士戏谑：特朗普想迫使学校重开的愿望，如同暴露在野外的稻草人一样人尽皆知。正是在此背景下，总统推出签证新规，将其作为“强制复学计划”的一部分。

新规要求，在美国修读学术课程或职业课程的国际学生，如其就读的学校今年秋季学期只进行在线授课，美国将不会向他们发放签证，海关等相关部门也不会允许此类学生进入美国。目前人在美国、秋季学期将出现上述情况的学生也必须离开美国，或转到有当面授课的学校，否则可能面临进入遣返程序等后果。

新规还称，修读学术课程的国际学生，如其所在学校秋季开展正常的当面授课，那么这类学生最多只可选修1门或3个学分的网上课程。如果这类学生所在学校今年秋季采取混合式授课，学校必须证明学生并不完全靠选修网上课程来度过整个学期，而且他们选择的网上课程数量相对于获得学位所需，必须尽可能少。

“平静的书桌”震动了

新规公布后，不少留学生“平静的书桌”震动了。

路透社采访了十几名外国留学生，他们对新规感到震惊和困惑，担心被强制遣返回国。对其中一些人而言，新规意味着由学校提供的经济补助将丧失，他们将重回艰苦环境中求学。

21岁的委内瑞拉赴美留学生劳尔·罗梅罗就身处这样的窘境。他说，新政公布当日，自己几乎整宿失眠。作为一名享有俄亥俄州凯尼恩学院奖学金的学生，如果学校实行完全在线授课，他不得不离开美国，奖学金也会泡汤。回国意味着他将在“很难找到食物、没有可靠网络”的环境中上课。

而对忙于求职、选了网课的“毕业季”学生，新规被视作一个“毁灭性打击”。来自葡萄牙的若奥·卡多佐求学于耶鲁，即将升入大四。他原计划在学校附近安全的公寓里一边完成毕业论文，一边在线修完天文学课程。而今，新规让他“抓狂”。更倒霉的是，如果被迫离开美国，学校提供的租房补助也将荡然无存，他将无力负担明年5月才到期的租房合同。

对另一些学生来说，远程学习可能意味着不得不克服时差、熬夜上课，或停止研究。一些人正在考虑退出他们的课程。来自澳大利亚的哈佛大学实验物理学博士二年级学生刘易斯·皮卡德说，“我正在做的工作基本上是不可能远程完成的。被迫离开会完全阻碍我的研究工作。”

不过，也有一些留学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开动脑筋在美国立足。例如，许多国际留学生本周竞相报名参加当面授课，即便这些课程与本人专业毫无关系。再如，近12所大学的学生开始制作在线电子表格，让美国学生可与外国同学交换当面授课地点，确保后者“蹭”到课。

不少高校，如纽约大学、亚利桑那大学、耶鲁大学等，也都在想方设法采取混合模式授课，让外国留学生至少参加一门当面授课。据《高等教育纪事报》对近1100所美国高校的追踪，约8%美国高校计划今年秋季只进行在线教学，23%的高校表示将采用混合模式授课，60%的高校计划开展当面授课。

“又一个战场”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说，新规意在“鼓励学校重新开学”——这是特朗普政府在新冠肺炎继续蔓延、死亡人数不断上升的情况下，迫使美国人恢复生活的目标的一部分。“政客”网站说，特朗普推动美国学校重开的努力不仅关乎教育，更关乎经济，关乎连任。

“就像戴口罩一样，重开学校的问题已成为使美国分裂的激烈意识形态战争中的又一个战场。”《纽约时报》说，“特朗普没有理会确诊病例的上升，而是指出了死亡率的下降，并将那些不愿重开学校的人，形容为试图在他11月竞选连任时对他构成政治伤害的党徒。”

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袁征认为，美国新冠确诊病例破300万，多州医疗系统告急，总统与卫生官员、医学专家多次争论……这些问题都被民主党对手指指戳戳，拿来做文章。眼看大选将至，视连任为唯一目标的特朗普急需营造“一切如常”的画面，让学校和工厂这些“门面”重现生机和活力。只不过，通过行政命令等强制手段来淡化疫情，不但受到“叫板”（如纽约州称学校是否重开由州决定，美国总统说了不算），更无法掩饰美国战疫不力的现实。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韦宗友认为，从大背景看，特朗普上台后，对移民和留学生签证持续收紧，近段时间更是对H-1B等签证施加诸多限制。此次针对留学生的政策即便不是出于直接考虑，也是间接服务于这一趋势。

美国国内不少人士对特朗普以新规“强行复学”不买账。首当其冲的理由是疫情没有减退，安全风险巨大。美国教育委员会副主席布莱德·法恩斯沃斯称，该政策将造成“更多的不确定性”。他表示，一旦美国秋季公共卫生状况恶化，原本提供线下授课的大学不得不将所有课程转移到线上，情况将更加复杂。

还有批评认为，对留学生“开刀”，将增加美国大学的财政压力，因为它们越来越依赖外国学生支付全额学费。从长远看，还会进一步削弱美国对优秀人才的吸引力，给国家经济发展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

据美国国际教育协会（IIE）的统计数据，2018/19学年，在美国的留学生数量接近110万，美国高校学生中留学生约占5.5%。留学生中，来自中国、印度、韩国等国的学生数量较多。美国国际教育工作者协会（NAFSA）数据则显示，2018/19学年，留学生为美国经济贡献约410亿美元，并提供超过45万个就业岗位。

CNN报道，国际留学生支付的学费对美国大学来说是一笔“大生意”。新政很可能会打击有意赴美学生的积极性。这显然不是个好消息——4月，NAFSA的一项调查预测，由于今秋赴美留学生数量大幅下降，教育领域将损失至少30亿美元。如今形势可能雪上加霜。

“高等教育是美国的主要‘出口产品’，但目光短浅的政府政策可能会削弱它。”福布斯杂志一言蔽之。

除了对教育收入的直接影响，对外国留学生的打击还会削弱美国竞争力。塔夫茨大学法律与外交学院国际商务系主任巴斯卡尔·查克拉沃尔蒂指出，美国的科研力量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国际留学生。2016至2017年度，国际学生在科研领域占硕士学位的54％和博士学位的44％。市值10亿美元以上的初创企业中，25%的创始人都是国际留学生。

查克拉沃尔蒂认为，国际留学生为美国经济、文化和竞争力做出了贡献，“迫使他们离开既伤害了他们，也伤害了美国人。”

“新政实际上是迫使留学生在保护生命和保留学籍中二选一。留学生也是疫情的受害者，但美国政府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韦宗友认为，这对美国的国际形象来说明显是个扣分项。想去美国求学的人今后可能三思而行，选择其他留学目的地。

“我们为你们而战”

接下来的问题是，哈佛和麻省理工的诉讼前景如何？

据《国会山报》报道，大部分法官都认为特朗普政府违反了《行政程序法》，没有按规定为政府决策提供充分理由和公众讨论空间。受理诉讼的法院所在地——马萨诸塞州的总检察长莫拉·希利也表示将支持两所学校的诉状。

乔治城大学法学教授、行政法专家布莱恩·沃夫曼指出，政府制定实质性规则，必须有合理的决策过程，不能是武断和反复无常的，还必须给公众关注和评论的机会，否则将被视为非法。哈佛和麻省理工的诉状正是“瞄准”了这一点。

曾在美国司法部移民诉讼办公室工作的律师乔恩·瓦斯登也认为，两所名校的起诉很有说服力，因为其瞄准的目标仅限于政府制定规则的方式。瓦斯登还认为，除了马萨诸塞州，其他州很可能也会提起类似诉讼，因为不少州立大学都十分依赖外国留学生交的学费。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高校加入了声援哈佛和麻省理工的行列。康奈尔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东北大学等已表示将支持诉讼，提交非当事人意见陈述阻止新政实施。行业组织美国教育理事会也计划提交一份简短的诉状表示支持，包括美国社区学院协会、美国大学协会在内的约25个高等教育协会都将加入诉讼。

“你们属于这里，我们将为你们能留在这里而战。”康奈尔大学校长玛莎·波拉克用这句话为国际留学生鼓劲。

“这次美国多所高校联手反击，一呼百应，说明特朗普就职以来对外国留学生的施压早已在美国高校中引起不满和担忧。”韦宗友认为，自由的学术氛围、开放包容的态度，是美国高校秉持的文化和倡导的理念，但特朗普政府的做法却与之背道而驰。此外，此番联手起诉的高校中，不少都是私立学校，国际留学生是其重要财政收入来源。从科研角度来说，国际学生的离开还可能对科研工作产生重大打击。“疫情已经对美国高校产生负面影响，再加上人为影响，很多高校可能要关门大吉，因此哈佛、麻省理工才能得到那么多响应。”

但也有律师预测，哈佛和麻省理工的起诉可能会失败。他们认为，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长期以来（包括在疫情之前）的政策，就反对留学生只上网课，因此很难争辩称颁布签证新规的决定是“武断和反复无常的”。不过，诉讼可能仍会推迟新规实施，直到疫情最严重的阶段过去。

韦宗友认为，拿起法律武器是高校暂时的“缓兵之计”，希望能够将新规实施拖过疫情高峰期。此外，也是向政府表明态度，起到舆论动员的作用。在韦宗友看来，法律诉讼的前景还很难说，仍存在败诉的可能性。

美国媒体称，后续进展最早可能在当地时间9日出现，届时移民联邦法官将就此案召开初步情况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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