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安特卫普，当地时间2月15日晚，谭盾最新作品《武汉十二锣》全球首演，能容纳1800人的伊丽莎白音乐厅座无虚席。

这是谭盾在纽约飞往布鲁塞尔的飞机上，不休不眠写成的。时间紧急，来不及抄谱，乐手们只能对着谭盾的手稿复印件演奏。音乐厅里的十二面铜锣，刚刚从比利时各大交响乐团和音乐学院集结而来。

《武汉十二锣》首演现场

短短6分钟的乐曲，让许多观众流下眼泪。演出后，一位朋友给谭盾发来信息：“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艺术家的力量大于外交官。”

在从阿姆斯特丹去往柏林的路上，谭盾接受了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的电话访问。他透露，《武汉十二锣》接下来将在柏林、伦敦、纽约和莫斯科上演。但他最大的心愿是盼疫情早日过去，带着《武汉十二锣》，回家！

指挥台上的谭盾

上观新闻：《武汉十二锣》是在飞机上完成的，这是您写得最快的一部作品吗？

谭盾：我的创作有时候快，有时候慢，好像上天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对我吝啬。有时候坐在那里一下午一个音都写不出来，有时候坐在那里一会儿，整个作品都完成了。我想，这跟个人的情感体验有关，这一次，整个疫情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心灵震动。而且我在武汉有很多朋友，我非常牵挂他们。在飞机上，心里想着他们，一下就写成了，很快很快。

《武汉十二锣》手稿，音符搭建起一座声音的宝塔

上观新闻：为什么会用锣这件乐器？

谭盾：武汉生产着全世界最好的锣。从柏林爱乐到纽约爱乐，从伦敦交响乐团到费城交响乐团，无一例外都在使用武汉铜锣。武汉铜锣是一件国际化的乐器，而武汉的声音也与每一个人紧紧相连。

之所以用十二面大锣，因为“十二”不仅代表着十二时辰、十二月份、十二生肖里体现的生命轮回和生生不息，更代表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它呼吁人类共同对抗病毒。

上观新闻：在比利时寻找十二面大锣，有没有遇到困难？

谭盾：飞机一落地，我就开始联系比利时各大交响乐团、音乐学院的朋友。大家一呼百应，开着自己的车，打着电话四处寻找。他们都对我说，谭盾啊谭盾，我们怎么没想到，原来我们的锣都是来自武汉的啊。

整个过程非常顺利，一面面铜锣很快从各地集结到安特卫普伊丽莎白音乐厅。大大小小的铜锣上都印着“武汉”字样。看着它们，我突然觉得自己离武汉很近。演出的时候，12面大锣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音乐厅各处，形成“环绕立体声”，让观众沉浸其中。

谭盾接受比利时广播媒体访问

上观新闻：武汉铜锣的声音，为什么能让欧洲观众落泪？

谭盾：我觉得锣对中国人来说，就像钟对西方人来说一样，里面包含了很多精神和心灵的启迪。中国人无论是在举国欢庆的时候，还是悲伤消沉的时候，锣都是必不可少的。西方交响乐里也是一样，无论是贝多芬的《欢乐颂》，还是莫扎特的《安魂曲》，锣都是非常重要的乐器。中国的锣，能够为古典音乐立起一个声音的纪念碑，那是非常了不起的。

锣声是中华民族的声音，它可以是辉煌灿烂的，也可以是抚慰心灵的。我觉得，《武汉十二锣》在演出时，能让欧洲观众落泪，能引起世界关注，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锣声里包含着心灵的感悟、精神的安慰、信仰的支撑。它唤起了人们对武汉的牵挂，凝结了人们对武汉的支持。

《武汉十二锣》排练中，谭盾为乐手阐释作品

上观新闻：您提到《武汉十二锣》的旋律来自2400年前的《楚颂》，面对眼前的现实，为什么会选择借助古曲来表达情感？

谭盾：我是湖南人，对楚文化非常着迷，之前常常与位于武汉的湖北省博物馆合作，进行楚文化的研究和展示。这一次创作《武汉十二锣》，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古老的《楚颂》，这也是我在湖北省博物馆工作时考察和收集到的。我觉得那个旋律非常动人，有一种在历史长河中流淌的感觉，充满了沧海桑田、悲欢离合。

我们回顾历史，回顾中华文化，可以看到我们经历过那么多沧桑，可以在里面找到一点精神力量。

上观新闻：您身在海外，每天会关注国内的疫情吗？最受震动的是什么？思考得最多的什么？

谭盾：每天都会关注。除了武汉，其实我也特别关心上海的疫情。毕竟我太太是上海人，我是上海女婿，很多亲戚朋友都在上海，所以十分关心上海的城市生活，人们的衣食住行。这个时候，尤其强烈地感受到家的重要性。对任何艺术家来说，家就是你的根，是你艺术的来源。

我最近都在欧洲巡演，越来越感觉到，疫情早已不是中国的事，而是全世界的事，所有人都在关心和牵挂。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到一定要在比利时，欧盟的驻地，首演《武汉十二锣》。

《武汉十二锣》乐谱封面

上观新闻：面对疫情，很多艺术家都在创作，为武汉加油。但也有很多声音觉得在危难时刻，艺术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您觉得在这样的时刻，音乐有用吗？

谭盾：我个人觉得，在这个关键的时期，艺术显得尤其可敬，尤其珍贵，因为它是我们心灵最好的伙伴。加油、振奋、呐喊不是不好，很多这个时期的艺术创作千篇一律，是因为缺乏历史的厚度、文化的深度、心灵的温度。

上观新闻：怎样的艺术作品可以真正引起共鸣？

谭盾：艺术是生活，生活是艺术，我一直这么觉得。艺术家没有来自生活的有血有肉的感悟，创造出来的艺术就是苍白的。我认为艺术家应该首先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普通人，去感悟生活，探索人性，这样更容易抵达人们的内心，更容易与人们分享你的精神世界。

特殊时期，大家都非常需要心灵的安慰。因此这个时候的艺术创作，特别是音乐，应该去传递心灵深处的慈悲与仁爱。

上观新闻：近期《武汉十二锣》还有哪些演出计划？

谭盾：接下来这部作品将在柏林、伦敦、纽约和莫斯科上演。不少世界著名的交响乐团，帕沃·雅尔维、捷杰耶夫等指挥大师，都表达了演出《武汉十二锣》的愿望。

《武汉十二锣》将在世界各地上演

上观新闻：等疫情过去了，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谭盾：等到疫情过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带着《武汉十二锣》回家，把这首曲子献给武汉的父老乡亲。我还想把我的《慈悲颂》以及贝多芬的《欢乐颂》也带到那里。《慈悲颂》从文化、精神、心灵回顾我们的历史，回顾我们历经的沧桑。而《欢乐颂》是苦难之后，对欢乐与和平的憧憬。希望人们可以在音乐里，找到精神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