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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上海心理咨询师眼中的医生压力与医患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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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林紫 2016-06-14 07:00
摘要:去年开始,市六东院开始为医护人员提供心理关怀EAP服务,这是全国第一个引入外部心理专家团队的三甲医院。林紫是心理专家之一。她眼中的医生压力有多大?如何缓解?

编者按:在社会医患关系紧张、医护人员压力巨大的背景下,去年开始,市六东院为医护人员提供了心理关怀EAP服务,这是全国第一个引入外部心理专家团队的三甲医院。

 

林紫是心理专家之一。她还是上海市医患纠纷人民调解专家咨询委员会专家之一。心理咨询师眼中的医生压力有哪些?医患关系矛盾如何缓解? 心理咨询师进医院又会怎样给医生们进行心理疏导?

 

► EAP走进医院还是第一家

 

EAP属于舶来品,在国外有几十年的历史,国内近十年才开始起步,英文全称是Employee Assistance Program(员工辅助计划),是一种面向组织的综合性心理健康服务,使员工在面对纷繁复杂的个人问题时得到帮助,有效管理和减轻员工的压力,维护其心理健康,帮助组织文化的建设,改善组织氛围与管理效能。

 

这种服务最初的对象是二战老兵,当时美国不少公司发现他们酗酒、吸毒,聘请了专业人员来帮他们摆脱这些不良习惯,后来发现这些习惯背后都是有心理原因,如战争带来的影响。之后EAP开始为人们所重视,尤其是跨国公司采用得比较多,我们之前十余年在服务的大多是世界500强公司以及高校、政府机关等,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东院是上海第一家完整引入 EAP 服务的医院。

 

EAP进入医院在国内确实不太多见。虽然以前也有一些医院(包括事业单位)找过我们,但后面往往不了了之。总结下来可能还处在传统生物医学模式和现代“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及观念上的转型与磨合期。传统医疗理念和模式下,大家对心理关怀的作用还处于一种观望态度,会怀疑“心理学能帮到我多少呢?”

 

不过在我看来,当前医患关系的处境,以及近期频繁的伤医事件之后,其实医务工作者群体是亟需心理关怀的。2011年上海最初成立医患纠纷人民调解专家咨询委员会,我也是受聘心理专家之一,对个中医生的心理压力还是很有感触的。

 

去年3月,因六院东院初建的契机,加上院领导的人文关怀精神和先进的管理理念,我们得以受邀与院方一起开展以每3年为一个规划的系统EAP服务。关怀计划中还包含了家属,因为看上去只是医生/护士一个人在工作,实际上,家庭也影响和决定着他在工作中的参与程度,这是很重要的“全人”观。

压力情绪管理课程

 

► 最需要接受干预的人往往在路上

 

真正走进了医生群体才发现,医务人员的工作压力真是常人难以想象。

 

一方面是工作量过大。很多医生表达,也想给患者好好解释,但半天看几十甚至上百个号,真的力不从心。当一个人已经超负荷了,当某些时候需要TA作出一些安抚或合理解释时,TA也很难做到。

 

二是医疗的不确定性。患者容易把医疗理想化。只要我及时治疗就应该100%治疗好。但实际上医疗是一个需要双方配合才能达到共同目的的过程。不过目前中国患者不太具备这样的概念,这种压力对于医生来说,是无形且巨大的。尤其是在ICU、急诊等死伤患者较多的科室,医护人员一直处在高强度应激状态之下,患者的离世也会引发他们“内在价值的挫败感”,如果再有患者毫无顾忌地说一些指责性话语,就更容易最终导致医生的职业枯竭感。

 

十多年前,我们就在为医学院的学生们开展各种心理健康活动,学生们就业前都带着满腔的热情,但几年之后就会产生“自我效能怀疑”——“我到底能做多少?”

 

另一方面,晋升和科研压力很大。医生是一个需要不断学习的职业,晋升对于他们所发论文的质量、数量都有很大的要求。这从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我们发现,往往是最需要接受干预的人却无法到场。这些医生要么有太多的工作,要么当班不能离岗,要么在来参与培训的路上就被一个急诊电话就叫走了。所以我们想出了EAP碎片化的服务手段,尽可能让所有医务人员都能够得到支持。

 

包括我们其中的一个项目叫做“关爱大使”相当于在一个组织内部选拔出一些种子,把心理关怀的理念传播出去。但给这些大使们培训,我们也是相当不忍心。她们本身的科研压力很大,往往是白天工作,半夜忙完论文,再熬夜学习心理知识、写报告。好几位大使在读书报告中写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写到通过心理学习所获得的心灵成长,而且很渴望用自己的收获去支持身边更多的同事。还有的大使讲到了自己被误解却仍然深深同情病人、为病人着想的经历,我们几乎是流着泪看完。

关爱大使

 

此外还有如何平衡工作与生活的压力。不少医生对自己的情绪管理感到不满。一位年轻医生,好不容易有休假,下决心要陪女朋友好好度过“决不吵架”结果休息时,却情绪枯竭,越是亲近的人却越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很难有情感互动,然后就引起矛盾。这种冷漠并非他自己想要冷漠,而是热情已经用尽,身心极度疲惫的反应。

 

还有一些生育期的女医生,孩子很小,她们都了解陪伴孩子的重要性,但却因为工作的原因无法做到,而且有时因为在医院受到误解,回到家还很容易动怒,更加感到“亏欠孩子”

 

► 减少一触即发的矛盾点

 

其实学习过心理学,再来看医患关系,或许某些阶段我们可以阻止矛盾的发生。

 

一个正常人或其家人遭遇重病、重创后,通常都会经历5个心理阶段:

 

一是“否认”,初次听到坏消息第一反应会认为“不会吧?”“是不是检查错了?”

 

第二个阶段是“愤怒”,在某些环境下甚至会上升到攻击行为;

 

第三个阶段是“讨价还价”,心存侥幸。在中国“关系文化”的影响下,当事人可能会想:“赶紧找熟人、找关系,或者威胁施压,最坏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损失也肯定会减少。”;

 

第四个阶段是“抑郁、低落”;

 

最后的阶段才是“接受”——心理弹性较好的人可以从第四个阶段顺利过渡到第五阶段,也有相当多的人是需要支持和帮助才能完成的。

 

如果一位医生对与患者沟通缺乏经验,在第一阶段就很可能会把患者下意识的“不可能吧”,当成是质疑自己的医术,引发不快甚至矛盾。

 

而如果医生对患者心理有比较好的掌握的话,每个阶段,医生都可以尝试与患者结成“医患同盟关系”比如在否认阶段时,可以通过共情,让患者及家属感受到医生和自己是联合体而非对立面是治疗的合作方而非治疗结果的单独决定方,这样,双方的角色期待也会更加合理。而在“愤怒”阶段,医生如果掌握了情绪危机的识别和应对技巧,就可以比较好地保持自己不被对方的情绪卷入或激惹、然后在做好自我保护的同时协助对方逐步平复情绪、转化可能的攻击行为。

 

反过来,如果病人和家属也多一些了解自己就医时的心理特征、学习一些心理调适技巧的话,因为情绪和沟通原因而迁怒于医护人员的机率也能降低很多。

 

知己知彼,特别重要很多问题正是因为医患双方互不了解,才产生误会。另外,帮助患者和家属事先了解可以获得哪些社会资源和官方支持,部分矛盾和危机也能得到较好的预防和化解。

 

这只是我们所做努力中的一小部分。这一年来,我们进行了全院组织压力测评、筛查出高危人群进行主动干预、为全院员工及其直系亲属开通咨询热线和面对面咨询服务;开展了医务人员压力情绪管理培训、常见心理偏差鉴别及应对培训等,接下来还将开展医患沟通培训、精力管理培训等,同时在医院内部招募培养“关爱大使”团队,通过内外结合的方式,从心理学角度帮助医务人员更好地建立医患关系、减少医患矛盾的发生率。我们希望通过3年的努力,能够至少营造出一个良好的小环境。

 

当然,我们也知道,当前的矛盾并不仅仅是医患之间的问题,医患问题只是整个社会大系统下各方面问题的集中爆发点之一。2007年,我写过一篇《国家生涯规划》,想表达的是:国家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从EAP的角度,其实更需要在经济发展规划的同时,有完整的组织文化和组织心理健康的规划。从医患问题来说,近期需要去缓解各方的情绪压力、推进“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取代传统生物医学模式的实践、推广生命教育和死亡教育;中期则需要系统性的调整,包括医疗保障制度,医生考核晋升制度等;而长期来说,整个社会内在安全感和信任关系的重建民众契约精神的建立等,才是最终的解决之道。

 

林紫(林紫心理机构创始人,心理学博士,上海心理卫生服务行业协会副会长)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本文编辑:许莺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苏唯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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