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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当邮递员骑车时他会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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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2019-11-26 17:10
摘要: 从前的日脚慢,车、马、邮件都慢。如果没有邮政通信,也许就不会有叶其懂。是邮递员的身份,让叶其懂重新确立自己在上海的位置。在那个居民家中电话开始普及、年轻人习惯人手一只BP机的时代,书信往来依旧是重要的通信方式,订报读报依旧是获取信息的方式。小叶穿梭在街巷和新村里,做好一名信使,把4300多封“死信”、1600多个疑难包裹送递到收件人家中,惠及5000多名用户,妥投率100%。

今夏,位于本市曹杨路的上海职工技协展览馆布展,需要邮政自行车,工作人员联系叶其懂,希望这位资深邮递员能提供一辆他曾使用过的邮政自行车,用以向观众展示工作场景。

如此简单的要求,没想到却成了难题——

原来不知不觉间,全上海的邮递员都已经开始使用电动车出行。叶其懂找啊找啊,去了自己原先工作的邮局,又问了姐妹邮局,都没有找到。直到此时,人们方才意识到,曾每天陪伴晨光出现的邮政自行车消失了,连带那踩动车轮的声音,以及车铃转响的声音……

从1998年进入邮政系统开始工作,到今年加入武宁路支局担任干部前,近20个年头,叶其懂几乎每天都骑着绿色的邮政自行车为辖区里的居民送信投报。有记者在叶其懂入行15年时做了统计:15年中叶其懂累计投递信报300多万份。若以平均每天投递信件30公斤算,他的投递总重量达到了160多吨,相当于100辆1.6吨重的家庭小轿车。如果按照平均每天送信骑行60公里算,他已经绕着地球赤道转了8圈。

在那些做邮递员的日子里,叶其懂投递过支局近95%的道段,投送范围北至北石路、曹杨路,南至光复西路,西至云岭云西路、老真北路,东至中山北路。每天清晨7点从邮局出发,悄然无声间,穿着绿色制服的青年,变成了稳重的中年,轮子滚动的坐骑,完成了升级换代。邮政行业所处的环境焕然一新,而昔日整个投送范围里的街区风景,也已经改变到几乎让人认不出了。



 

从前的日脚慢,车、马、邮件都慢。如果没有邮政通信,也许就不会有叶其懂。

上世纪70年代,正在云南插队的叶其懂的母亲,回上海探亲。在从上海回滇的火车上,母亲忽然晕车,呕吐一地。同车一位在广州服役的温州籍兵哥哥,出手帮助了她。两人互换地址,此后相约通信。鱼雁往来之中,爱意愈深。叶其懂的母亲,就这样从云南嫁到了兵哥哥位于温州的老家。

少年时代,叶其懂家在温州农村。离家不远处,就是村里的小卖部,那里卖日用品杂货,也兼做“邮局”接收信件包裹。每当邮递员叔叔出现时,叶其懂总是飞也似的跑去看又来了什么新东西。有时在上海的外公会邮寄来大白兔奶糖和活动铅笔等当时的稀罕物,足够叶其懂在同学中炫耀很久。

母亲婚后才知,父亲识字不多,写信时全靠口述,再由能写一手好字的大学生战友代为书写。知道真相后,母亲笑言“上当”。但书信所能传递的情感和所能制造的魔力,自此留在叶其懂心中。

叶其懂中学毕业后,作为知青子女,只身回沪,暂居上海外公家里。外公的家,位于普陀区近苏州河盘湾里的一幢7层楼的公房里。公房里有独立煤卫设施,居住环境也舒适。但除了这幢公房外,当时的盘湾里,居民私人搭建的棚户简屋和新中国成立前留下的旧房居多。到了夏天,街面上必定发大水。住在外公家天井里的小叶,也难逃水患,几乎习惯了年复一年的“抗洪救灾”。

离开父母到上海生活的头几年,日子也寂寞。舅舅空时,会带他过苏州河到中山公园玩,又或者去长寿路逛街。但在上世纪90年代末,这些如今极为繁华的商圈,只是街边小铺。小叶不会忘记,自己沿着铁路一直走到浦西尽头,然后坐船去浦东的探险,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走进华东师范大学校园时,心灵感受到的静谧震撼。

从这个时候开始至今,叶其懂再也没有离开过普陀区。



1998年,叶其懂在看到邮局招人的消息后报名,成为兰溪路132号曹杨新村邮政支局(当时还叫邮电局)的一名邮递员。工作地点离外公家也近。

他用这种方式谋生自立,也用这种方式,从头建立他和上海的联系。

过去,母亲是上海人,在云南插队;父亲是温州人,在广州服役。但这四个地方的方言,家里都没人说。到了上海后,人们日常说上海话,外公在家里说故乡的江苏话,小叶也都不解其意。因为是知青子女,他回到上海后有了上海户口,但至于自己的情感,究竟应归属哪儿呢?

是邮递员的身份,让他重新找到自己在上海的位置。每天清晨6点,他已到邮局报到。在整理好一天的书报信件后,清晨7点,他踩动邮政自行车的踏板出门,开始为区域内的居民和工厂送信。

1998年,是一个居民家中电话开始普及,年轻人习惯人手一只BP机的年份,但书信往来依旧是重要的通信方式,订报读报依旧是传统的获取信息方式。小叶穿梭在街巷和新村里,做好一名信使。他探索出“查询法”“试投法”“贴条法”等工作方法,把4300多封“死信”、1600多个疑难包裹送递到收件人家中,惠及5000多名用户,妥投率100%。

每一个等候消息的人,也都在翘首期待他。



也在此时,他开始见证上海进入大规模建设阶段。

小叶来上海后,最熟悉的盘湾里和华东师范大学周边的棚户区开始大面积动迁。他曾记得去那些区域送信的特点:因为缺少正规的信箱,许多居民都在私房门口自己搭一个木盒作为信箱。甚至有的人就在门口拉上一根绳子,底端挂一个夹子,让邮递员把信件夹在夹子上,就算送到了。走进那些居住密度大的棚户区,家家户户都敞门生活,居民之间没有隐私,容易起纠纷,也容易亲密无间。对邮递员的到来,他们总是格外热情。有时小叶送的信恰好带去了好消息,居民会拉着他的手,从家里取出糖果来,一定要和他分享。等到商品房一幢幢建起来,这些简陋的信箱和这里浓浓的人情都一起消失了。

除了居民,小叶也要给苏州河边原来大量的工厂送信。

如今坐落于长风生态商务区东南部2号的绿地上海游艇会,原址为上海试剂总厂,现在只有巨大的烟囱显示着此处曾经的工业用途。还有坐落于长风生态商务区1号绿地内月牙形人工湖边的建筑,原址为上海火柴厂。小叶过去来这里送信,见证过厂里热火朝天的工作氛围和上下班时的汹涌人流。现在这个画面也不再有了。

普陀区光复西路和大渡河路之间原来有条冕宁路,冕宁路上有上海墨水厂。随着产业结构调整,不仅厂家搬迁,2007年,因为古北路桥新建和大渡河路、光复西路拓宽改建,连冕宁路这条路也被注销了。

邮递员车斗里的内容也变了,信件越变越少,账单和广告越变越多,报纸越来越少,包裹快递越来越多。

但也有不变的风景。

在华东师大新村里,住着许多老教授。他们依然保持每日读报、看书、信件往来的节奏。热情周到的小叶,为免老人下楼腿脚不便,总是“噔噔噔”上楼,将包裹或书报主动送进教授家里。师大新村里的不少老师,会主动将自己编撰的书籍,签上名,写上祝福,送给叶其懂。一来二去,小叶成了著名教授钱谷融、徐中玉、马兴荣的忘年交。不上班的日子,小叶也会去教授家,下棋、喝茶、聊天,看书。

2012年,小叶获得第二届“光荣与力量——感动上海年度十大人物”称号。颁奖礼上,时年93岁的钱谷融教授特意赶来,作为颁奖嘉宾上场,为叶其懂颁奖,并代表住地居民感谢小叶的贴心服务。2017年,钱谷融教授去世,正在温州家乡探亲的叶其懂立刻赶回上海,参加了教授的追悼会。今年,小叶又送走了徐中玉先生。小叶记得,徐先生百岁后,看到来客有时已不认识,但看到文字,立刻能准确识别。这是属于那个时代的文学大师的直觉。

新一代的教授,很多都不再住在普陀区,更多人用电子邮件,也不再有那么多信件。也许连这一点风景最后终究也会变化。毕竟小叶自己也几乎不再手写信了。今年整个“双十一”期间,他都为快递业务繁忙工作着。这现在是邮递员的重头工作。

过去每天,小叶的“伙伴”都是一辆28英寸男式永久邮政自行车。一天投递结束后,他要自己擦车,每个月两次,给车上润滑油。现在,坐骑升级。邮局和邮递员,也要面对新时代更多挑战。


叶其懂,1976年出生。曹杨新村邮政支局原邮递员,全国劳模。

  

图片编辑:项建英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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