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油田遇袭事件已经过去一周，但它在海湾地区掀起的余波并未消退。20日，美国宣布了两项回应举措：“最严”制裁和增派美军，却遭到伊朗方面“无计可施”的嘲笑。伊朗军方21日继续展示强硬立场：不会放过任何侵略者。

更为微妙的是，最近一周，也门胡塞武装似乎成为地区局势的热门角色。它主动“认领”了沙特油田袭击，却被美国咬定“帮‘大哥’伊朗顶包”；它遭遇沙特等国新一轮打击，却在20日出人意料地提出一项和平倡议，受到联合国的欢迎。

在美伊针锋相对、毫不示弱的背景下，胡塞武装为何突然举起了橄榄枝？这些最新举动又会对海湾局势以及美伊博弈产生怎样的影响？

美国又是“做做样子”？

沙特油田遇袭后，外界一直在等特朗普政府行动上的回应。尽管此前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但20日，特朗普政府的大棒似乎又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还是打出两张“常规牌”：制裁、增兵。美联社称，特朗普至少现在推迟了对伊朗发动军事打击的计划。

五角大楼20日宣布，将向沙特和阿联酋增派美军和导弹防御装备。美国防长埃斯珀解释称，针对沙特和阿联酋的要求，总统已批准部署美军，这将是防御性的，主要集中在空中和导弹防御上。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邓福德说，有关部署的细节将在未来几天确定，但不会涉及数千美军。两人拒绝回答美军是否会向海湾增派军舰和航空母舰。按照其他官员的说法，美国可能会向中东部署数百人，以及“爱国者”导弹系统、增强型雷达等装备。

与此同时，特朗普20日宣布对伊朗央行实施新的制裁，称这是美国有史以来对别国实施的最严厉制裁。美国财政部解释道，批准对伊朗央行的制裁，不仅是因为伊朗从事核活动，还因为伊朗政权资助恐怖主义网络，其中包括圣城旅、真主党和其他激进分子等。德新社称，此举旨在进一步限制资金流入伊朗。

美国分析人士普遍对“最严”制裁的打击力表示怀疑。自特朗普政府去年5月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以来，华盛顿已对德黑兰实施了一系列制裁，名单包括伊朗外长、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太空机构以及帮助伊朗推动其核计划的各种关系网。路透社称，现有制裁已耗尽伊朗的石油收入，且切断了伊朗银行与外界的金融联系。

伦敦市场分析师阿米尔·帕瓦（Amir Paivar）认为，最新的制裁基本上只是装饰性的。“伊朗的石油出口收入通常存在世界各地的伊朗央行账户中，因此央行具有核心重要性。但鉴于伊朗的石油出口已降至最低水平，而全球银行又没有与伊朗央行展开合作，再次指向这家央行不过是做做样子。”

中国中东学会副会长、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研究员李伟建认为，上述举动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伊朗央行大多数交易已被禁止，其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已被切断，最新制裁确实对伊朗作出了回应，但效果有限。

“油田遇袭仍是悬案，但美国一定要施压，因为只有这样颜面上才过得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刘中民指出，从美国方面的表述看，最新制裁还是有一定指向性的。它指向央行与伊斯兰革命卫队有关的方向，其背景就是海湾地区油轮遇袭、油田遭袭等事件让美国感到，退出伊核协议的外溢效应在扩大，与伊朗存在联系的第三方力量正在活跃。美国要进一步阻止伊朗对第三方力量的支持。

至于美国向海湾地区增兵，路透社认为，此举仍可能进一步加剧与伊朗的紧张局势，尽管伊朗此前对美国今年以来的多轮增兵表现得比较克制。刘中民认为，就像美国防长所说，此举自卫性质更强些。鉴于近期伊核危机的外溢效应导致地区局势不确定因素增加，美国希望通过增派军力保护自身军事基地和驻军的安全，同时显示出保护盟友的姿态。

外界普遍认为，美国打出上述两张牌还有另一重象征意义：美国立即打击伊朗的大门似乎已关上。特朗普20日早些时候的表态印证了上述分析。他在白宫表示，表现出克制比发动军事打击“更能展示力量”；他强调，下令打击伊朗是最简单的事情，今后随时都可以发动军事打击，没必要匆忙行事。

对于美国的最新部署，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司令萨拉米少将21日说，伊朗不会放过任何侵略者，一定会将其消灭，即便它只发动有限的袭击。伊朗外交部长扎里夫21日谴责美国再次对其央行实施制裁，称这么做意在阻止伊朗老百姓获取食物和药品，并表示此举表明了美国已黔驴技穷，“他们利用‘极限施压’让伊朗屈服的企图失败了”。刘中民认为，这是伊朗回应美国制裁的一贯态度，可以说是一种展示强硬的外交姿态。

美国《世界政治评论》网站认为，海湾最新局势再次暴露美国等中东战略缺陷。首先，华盛顿一直在夸大伊朗对美国利益和中东力量均衡构成的威胁。其次，华盛顿越来越依赖经济制裁作为美国外交的备用工具。由于美元在全球经济中的霸权地位，对伊朗采取的广泛制裁就变得无法与战争行为区分开来。第三，华盛顿对此次袭击事件的反应表明，美国的安全保障在其盟友和伙伴当中造成了道德风险。特朗普在推特上的最初评论似乎想把美国应当作出何种反应的决定推给沙特人。

胡塞武装举“橄榄枝”

如果说特朗普的“克制”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那么，也门胡塞武装20日晚所表现出的“克制”，则在大部分人的意料之外。

当天，胡塞武装“最高政治委员会”主席穆沙特在纪念2014年夺取萨那的讲话中提出一项和平倡议，呼吁“所有战争相关方进行认真谈判，以实现全面民族和解”。他提出，已下令胡塞武装停止对沙特进行“无人机、弹道导弹以及其他各种形式的打击”。对此，联合国21日公开表示欢迎。联合国驻也门特使马丁·格里菲思（Martin Griffiths）表示，停止袭击和呼吁政治解决的提议可能发出“结束战争意愿的强有力信息”。

法新社称，上述倡议与胡塞武装此前发表的声明可谓大相径庭。

作为伊朗的地区盟友，胡塞武装一直是也门冲突的主要玩家。2014年9月，胡塞武装夺取首都萨那，此后逐步接管了也门北部以及南部地区。2015年3月，沙特等国发起“果断风暴”行动，与胡塞武装开战，也门自此陷入绵延不绝的战火。就在上周，胡塞武装刚刚“认领”沙特油田遇袭，20日早些时候还指责沙特及其盟友袭击也门四个目标，为何会在当晚突然单方面提出要和沙特停火？

《华尔街日报》21日报道，胡塞武装内部在依赖伊朗问题上存在分歧，伊朗可能和胡塞武装中的部分派别关系不睦。英国广播公司（BBC）称，停火提议让海湾地区领导人、美国官员和西方外交官燃起了希望：它可能会在德黑兰及其也门盟友之间制造隔阂。

对于上述观点，李伟建不以为然。他认为，胡塞武装想和沙特谈和，恰恰证明其与伊朗基本立场一致。近段时间，伊朗已感受到地区局势有所缓和的迹象，也在向胡塞武装施压。它并不想挑动地区局势不断恶化，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伊朗方面此前曾多次表示，愿意与沙特等周边国家谈判，以缓和关系。从根本上说，胡塞武装并不想与沙特长期开战，它在这个时候提出和谈，很可能是因为感觉自身展示了（袭击油田的）能力，让对方不得不考虑继续交战的后果，从而让对话变得更有可能。

刘中民指出，这可能又是西方媒体在煽动舆论。美伊博弈以及第三方力量之间的关系本来就较为复杂。美国不断塑造一条逻辑：伊朗是地区威胁，不断扶植地区力量，想要围堵逊尼派的沙特。事实上，伊朗最初对胡塞武装的支持极为有限，大多只是基于教派联系而给予的外交舆论支持。伊朗对胡塞武装等地区什叶派力量是否有强有力的领导？它们之间是否形成联盟？都要打上问号。“我认为，它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盟，而是一种松散的联系。”

从理性角度看，胡塞武装提出和平倡议符合也门各方利益，以及沙特方面的诉求。据法新社称，美国在9月上旬已开始与胡塞武装谈判，试图结束持续四年的也门内战。李伟建指出，沙特受到美国方面的压力，希望也门人道主义危机能够尽快结束。

“眼下的时机耐人寻味，”刘中民指出，沙特刚刚吃了亏，胡塞武装先是宣称负责，转头又提出和平倡议，可能也有摆出外交姿态的意味。这会让沙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它不可能在挨打的情况下，选择妥协。

为何到处“插一脚”

《华尔街日报》称，也门冲突是美伊冲突中一条不稳定的战线，反映了双方博弈的整体态势。美国《外交政策》网站称，油田遭袭事件让一个老问题死灰复燃：美国有必要在中东样样参与吗？特朗普不愿对伊朗进行报复，是不是反映出他认为“能源独立”的美国不再需要投入鲜血和财富来保护波斯湾的石油流动了？

西班牙《起义报》则认为，在美国的中东政策中，石油已成为永恒话题。美国之所以将伊朗视为中东地区的最大对手，真正原因在于，它不愿看到自身在中东地区的石油统治地位被包括伊朗在内的任何一个国家撼动。即便美国的大部分能源需求已不再依赖于进口石油，但美国在北约的关键盟友和主要对手仍在依赖中东石油，并且世界经济恰恰也是建立在波斯湾源源不断地输出原油、进而压低石油价格的基础上。因此，美国的外交政策精英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华盛顿享有的巨大地缘政治优势。

对此，刘中民认为，要从两方面理解。一方面，从美国的中东战略看，能源无疑仍是重要一环，在中东地区的领导地位也是其影响全球能源格局的一个抓手；另一方面，能源与美国打压伊朗之间并不具有必然联系，伊朗在全球能源格局中的地位并没有美国渲染的那么重要。美国与伊朗之间的主要矛盾，更多的还是1979年以来的历史恩怨，以及伊朗支持地区力量，对美国盟友安全产生的潜在威胁。从美国的战略需求看，只有将伊朗塑造成地区威胁，它才能拉住地区盟友，让它们不断购买军火，服务于美国的目标。

“美国的对伊朗政策可以说是一种惯性，”李伟建指出，在双方博弈的态势下，美国自然不会放过每个打压伊朗的机会。美国的中东政策也不是总统一个人可以做主，还要受到内部顾问以及地区盟友的牵制。保持对伊朗高压，也是沙特、以色列等地区国家希望看到的。但在特朗普鹰派幕僚博尔顿离职后，外界普遍认为，特朗普与伊朗的关系变得相对容易些。在欧盟等方面推动下，最近一段时间，美伊关系缓和的势头已经显现。

如今，特朗普政府再次实施制裁，是否意味着美国又要勒紧皮带，将美伊关系逼到不可控制的死角？“我认为不是，特朗普以压促谈的思路没有发生根本性逆转，各方推进局势缓和的势头仍然还在。”李伟建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