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从舟山群岛出来的人，不是渔民就是渔民的后代。而我的上辈，恰恰是种田务农的，尽管田亩不多。我有时想，这或许是因为我出身的那个乡镇，平田较多，尽管这里也靠海，但讨海风险大，于是祖先就选择稳当的农耕生活。

我家在上海有亲戚，那是我的亲伯伯，很早就去上海谋生。在父辈的四个兄弟中，他是唯一走出岛屿的闯荡者，曾在孔祥熙手下干事。可惜他英年早逝，留下我的伯母和三个堂兄。他们的家在十六铺码头旁边，早年蜗居在一间小阁楼里。

有了这样一个渊源，家里经常有上海客人到来，小时候也偶尔能吃上上海的奶糖、饼干。长大后我才知道，其实，在舟山，有上海亲戚的人家为数不少。新中国成立前，一批舟山精英到上海滩打拼，不但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不少还混出大名堂。如刘鸿生、王启宇、叶友才、朱葆三等等，刘鸿生以经营开滦煤炭起家，后将资本投资火柴、水泥、毛织等行业，被誉为“中国火柴大王”和“毛纺业大王”；王启宇在上海打造由中国人自己生产经营的第一家棉布机器漂染厂；上海电器业的创始人叶友才，旗下的华生电风扇是国产电扇中历史最久、牌子最老，他与杨济川、袁宗耀仿照美国奇异电风扇，于1915年制成国产第一台电风扇。至于朱葆三，据说其一封信的分量胜过上海道台的一颗印。

近代在上海的宁波帮商人名单中，相当一部分是从舟山定海走出去的。舟山徐正国博物馆内藏有一本1936年出版的《上海工商人名录》，书里登载定海人有数十名之多。在定海古城，现在还留有一些定海商人的故居。舟山人，以前除了打鱼、种田，其它也没什么谋生手段。所以，想做大事业的青年，当然往邻近的上海跑。上海也成为舟山海鲜等土特产的销售地。

1988年我第一次去上海，倒不是去伯伯家，而是因为姐夫在上海当兵，应他之邀而去，顺便去了趟伯伯家。工作后，去上海的机率大大增加。

1986年之前——舟山至宁波白峰的汽车渡轮未开通前，舟山人出岛去宁波、上海等地，除了乘船，没有其它途径。那时去上海主要是两艘船：南湖轮、815轮，票根据价位不同分五等，后期随着人流增加，买票显得越来越紧张。

去上海的客船，航行时间一般是一个晚上，晚6时左右登船，第二天早上6时左右在十六铺码头靠岸；回程，从上海至舟山也是这个时间段。这样的航程设计，为舟山人出差省去了一笔住宿费。也就是说，去上海办事，一天能办完的，基本上24小时之内就可回到舟山。

2009年12月25日，总长50公里的舟山跨海大桥开通，至此，去上海的客轮生意急剧直下，没几年就彻底停航，结束历史使命。因为，经大桥去上海仅3个半小时，时间大大缩短，且乘车不像船只易受风浪影响。

翻阅舟山的历史，可以发现，因为其介于上海、宁波之间，所以部分区域隶属几经变迁，似乎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如今，舟山的嵊泗已成为上海人度假的后花园，东海大桥把上海与嵊泗的小洋山连起来之后。上海港毫无悬念成为世界第一大集装箱港。

舟山的金塘岛于1078年由宁波镇海划归舟山；1954年象山县曾划入舟山，四年后又划回给宁波。无论有过渊源与否，那些与宁波或上海近在咫尺的舟山岛屿居民，总把沪甬当做其消费目的地。嵊泗不少居民在上海有房产、部分孩子去上海念书；六横岛、金塘岛的居民，去舟山市中心的频率不比去宁波多。上海人对嵊泗港口的开发一直抱积极态度；而宁波人，在接待客人时，有时爱屋及乌，干脆说阿拉宁波的普陀山；最近有消息说，宁波至六横的跨海大桥又有新进展，宁波方向先动起来了。

2017年8月，我收到一封从宁波市镇海区发来的感谢信，发信者是镇海炼化公司退休职工邬川扬。他发信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当年帮助过他的舟山一名客运站工作人员，该工作人员的名字叫蒯风英。

邬川扬在信中说，他15岁那年，从宁波江北轮船码头去象山石浦，因为船班少，从舟山定海绕道，想不到抵达定海港，当天的船班刚开，于是他只能滞留客运站，因为身上盘缠不够，在蒯风英帮助下才渡过难关。邬川扬的感恩之情却折射出当年海上旅途之艰辛。

说起来，我在宁波也是有亲戚的，我的大哥现居住宁波北仑。他18岁到那边去发展，现在已经有第三代了。

大哥刚去时，因为交通不便，每年最多春节时回来一次。后来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频率有所增加。乃至现在有了大桥，家里有了轿车，一家子随时都可以过来走走看看。

30多年前第一次去看大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乘船出远门，坐在一艘小客轮狭窄的船舱内，摇摇晃晃三个多小时，差一点晕船呕吐；后来，汽车渡轮开通了，晕船概率下降，但坐车渡硬生生也得一个小时；每逢旅游旺季，各地来的一长溜各种汽车在码头排队有时需要等4个小时。当时就想，这样慢吞吞下去，舟山经济何时腾飞？

700多年前，元代文学家吴莱面对一张古代舟山地图，也曾萌发建跨海大桥的梦想。他这样写道：甬东东际控东荒，蓬莱北界跨石梁。天风吹来黑水国，海雨洒过青龙洋。

如今，许多梦想正在实现。舟山岛际交通飞速发展，一座座跨海大桥如彩虹般次第崛起，宁波舟山港主通道即将连接岱山岛，甬舟铁路即将动工，舟山至上海的北向大通道正在谋划。舟山岛民的梦，昨晚还是夜里，今天还有距离，明天就将托起。

跨海大桥，你不是钢筋水泥凝聚而成的固体，你是充满温情的信物，充满柔情的梦中倩影。在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情景中，谁不想拥抱大桥？！这是海岛人们千年之梦，圆梦之时，也是海岛阔步走向世界、步入新征程的新起点、新图腾。

设想一下，若干年后，当舟山与上海之间一桥飞架，那些在上海工作的人们，可以到舟山吹海风、看海景、吃海鲜，不用双休日、节假日，晚上驾车来去自由。有时，那些浪漫的人们在路边、桥边停下来，欣赏海天星星点点、晨曦落日、云岚仙雾，是那样的逍遥、富有情调。这种情景，连徐福、秦始皇也羡慕啊。

至于海岛的人们，也会随时穿越大海，驱车于上海、宁波之间，漫步上海黄浦江两岸、徜徉宁波老江桥风景，欣赏迪士尼的表演，浸润天一阁的书香，领略大城市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