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张先生通过上海12345市民服务热线投诉称，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在并不具备培训条件的情况下组织“有毒有害有限空间”作业人员培训，而且培训时压缩理论课时、砍掉实操训练，闭卷考试时更是现场指导。

有毒有害有限空间作业属于危险作业项目，易造成群死群伤事故。作业人员对有限空间概念的陌生、监护及救援人员相关知识的匮乏等都是导致事故的原因。考虑到该领域事故多发，上海市一度将其列为特种作业项目，要求从业人员必须经理论及实操培训考核，持证方能上岗。

培训考核意在为生命上一道“保险”，一些培训机构果真如此潦草行事？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对此展开调查。

培训和考试均严重“缩水”

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的官方网站上，称该协会是面向全区安全生产领域，由各相关企业、事业单位、社会团体，以及专家、学者自愿组成的全区性、非营利性、具有法人资格的社会团体，属于行业自律性组织，业务上接受松江区应急管理局（原松江区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领导。其职能中，明确包括“组织参与安全生产方面人才、技术，相关政策法规的培训”。

今年5月，王女士经公司报名参加了该协会组织的有毒有害有限空间作业人员培训。因平时在公司也学习了相关知识，王女士对培训内容和考试均较为熟悉。不过，拿到课表参与培训后，她很快发现了诸多问题：

一是没有实操课程及考核。王女士称，“上午是老师结合教材内容和现实案例进行理论讲解，下午就是闭卷考试。我们并没有去室外场地培训，上课时老师也没有展示任何相关工具。”她认为，实操课十分必要，可以帮助学员加深对理论知识的印象。比如测试密闭空间空气成分，如果不通过工具和仪器来演示，怎么能知道如何操作呢？

二是即便是理论知识的闭卷考试，也形同过场。“因为理论学习时间实际只有半天，有些学员可能短时间内难以消化新知识，考试时有些题目不会，监考老师就会从旁指导。”

记者以报名者身份致电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求证培训安排，相关负责人确认，有限空间从业人员培训只要一天，包括理论学习及考试，没有实际操作内容。而一些参加过培训的学员介绍，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以前也曾举办过相关培训，整个过程一般持续4天，前三天理论培训考核，第四天实操培训考核。实操需要室外场地，当时是在松江区污水处理厂，利用模拟机器人练习人工呼吸，并在一处模拟井架练习氧气面罩佩戴、井下救援等技能。相比之下，如今的培训过程实在缩水太多。

缩水责任在谁两方互推

据记者向知情人士了解，去年7月，随着协会高层变动及培训合作方更换后，课程安排随之变化。原来，记者查询发证机构上海市安全生产协会官网文件得知，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具备培训条件的项目里，并不包括有毒有害有限空间作业人员。也就是说，松江安全生产协会实则不具备有限空间作业人员培训资格。因此，针对松江区企业的需求，协会作为组织者与具备培训条件的第三方合作开展培训。去年下半年，第三方更换为上海泽达进修学院。

△上海市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具备培训条件项目并不包括有毒有害有限空间作业人员。

那么，培训缩水是泽达所为吗？记者分别致电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与上海泽达进修学院，双方各执一词。

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称，此事已向上海市安全生产协会以及松江区应急管理局作出说明，不再多谈。记者随后联系到上海市安全生产协会副秘书长徐晓骏。他表示，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称从去年7月开始委托上海泽达进修学院开展有限空间作业人员培训，协会只负责报名以及场地提供，不参与实际培训活动及安排。

但上海泽达进修学院一名负责人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双方没有签署委托合同，并不存在委托关系。我们学院今年是有派老师去协会上课，大概三四次，不过只是负责理论教学，实操是不管的。与其说是合作，倒不如说是帮忙。”

调查过程中，记者从知情人处看到一张落款为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的缩水版培训课程表。徐晓骏告诉记者，松江安全生产协会否认课程表的真实性，称这份课表系伪造。徐晓骏还向记者展示了专家组在上海泽达进修学院核查期间，取证到的另一张同样内容的缩水课程表，但落款却为泽达。对此，泽达进修学院表示有待进一步核实。

△知情人提供的落款为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的课表。

△上海市安全生产协会副秘书长徐晓骏提供的，专家组在上海泽达进修学院核查时取证到的落款为该校的课表。

目前，双方均不承认对培训缩水负有责任。徐晓骏称，经市安全生产协会培训专委会委派专家组两方取证，上海泽达进修学院确实一定程度上存在缩减课时行为。但松江区安全生产协会在知悉缩水培训安排的情况下仍组织报名工作，同样无法免责。

安全培训缩水现象普遍

记者选取具备有限空间从业人员培训条件的几家机构进行调查，发现这样潦草的培训不是个案。从培训时间来看，大多短则一天，长则两天半。培训时间为一天的机构，同样并未安排实操培训考核。

当记者问起考试通过率高不高时，有培训机构负责人直言理论考试开卷，也有人隐晦地表示，“老师会指导，考试其实跟开卷差不多”“具体的不便说，不用担心，只要涂答题卡仔细一些就可以了”。实操考试也颇敷衍，“基本上都会通过。如果操作有问题，老师讲解一下就过了，就是走个形式。”

作为行业自律项目，有限空间作业人员培训应当遵守怎样的规范？记者采访了上海市有限空间资深教师、注册安全工程师王荣钢。他表示，根据官方教材培训教学大纲，理论72课时，实际操作28课时，一共100课时。不过，他也指出这样的课时要求不太切合实际。“按照大纲来，培训要持续8到10天。我们曾收到很多培训机构反馈，称周期过长，培训成本较高，难有收益。”王荣钢认为，培训时间可以压缩至两三天，关键还是在于授课质量，“尤其是实操课不可或缺。如果不会操作，理论考试就算满分也是徒劳，两者必须结合起来。”

从事有限空间培训多年的陈先生对现状也不无担忧，“有限空间涉及到有毒有害物质，如果不懂基本安全知识，盲目施救，极有可能导致群死群伤。作为培训人员，有责任也有义务让学员知道什么是危险。”他还指出，“高危行业事故实行倒查问责制。如果发生事故，会追究到培训机构。敷衍了事的培训，也是对培训机构自身不负责任。”

建议多条措施规范培训

在王荣钢看来，当前，相关安全培训课时不足现象确实较为普遍，也存在没有实操课以及考试指导现象。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有限空间工作环境差且危险，作业人员很多都是低学历者，培训过难，开展难度较大，“有些低学历人员识字不多，做题时需要老师一定的提示。但不是说直接告诉他们答案，而是辅助他们理清题目以便回答。”另一方面，教师质量参差不齐也是重要原因。“如果有好老师，以丰富生动的案例、因人而异的授课方式，将有限空间相关知识传授给学员，即使培训时间不符合大纲要求，也能实现培训目的。现实是，有些教师讲课不切合实际，有些则是敷衍了事，讲的内容甚至可能会误导学员。”

针对有限空间作业人员培训出现的问题，上海市安全生产协会副秘书长徐晓骏建议，可以从以下方面加以努力。首先，政府主管部门要大力帮助和协调解决相关培训工作中存在的具体问题，加强监督指导；第二，上海市安全生产协会要加强行业自律管理，根据本市有毒有害有限空间安全生产的实际需要，重新编写培训教材、大纲，规范培训课时、课程设置。搭建平台开展教师培训，提高教师教学质量；第三，应运用信息化手段规范考试管理，通过推行理论机考以及实操定点考核，将培训与考核分离，从根本上消除人为操作的可能，倒逼培训单位落实好规定培训项目，切实提高培训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