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斯拉汽车，是我们审视自己的一面镜子。”最近，在一次企业内部大会上，面对不少员工的疑虑，上汽集团董事长陈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从传闻、签约到落地开工，“特斯拉”三个字，成为上海汽车产业绕不开的话题。然而在“等待特斯拉”的日子里，中国汽车工业步入下行周期，上海也面临严峻挑战。

行业的特殊时期，中国汽车工业第一个外商独资整车项目，究竟给上海带来怎样的影响？

记者走进上海汽车工业的各个环节，却发现与低迷产销数字相反的景象：新一轮开放下的汽车行业，正在涌现蓬勃活力，正在逆境中酝酿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的新发力点。

“奇迹”最可能发生的地方

建设中的上海临港特斯拉工厂，张海峰摄影

今年第一季度，全国汽车产销延续罕见的下滑走势，依托全国市场的上海汽车工业亦不例外。

眼下的临港，特斯拉厂房已经初具规模，预计下个月总装车间可以完工，今年年底有望部分投产。很快，一期25万辆的年产能就将进入市场，这终将成为一座年产50万电动汽车的超级工厂。

特斯拉上海项目进展越顺利，一个问题便越迫切：如果市场大环境持续低迷，新增的50万辆产能，能卖得掉吗？

来自罗兰贝格的最新全球汽车消费意愿调查

这是特斯拉需要面对的问题，也是整个上海汽车工业无法回避的问题——中国汽车市场还会有爆发式增长的奇迹吗？

不妨再看浦东，在金桥这个老牌开发区里，两年前凯迪拉克建成了第一个中国本土工厂。

两年后，从上汽通用金桥工厂下线的凯迪拉克，在中国市场年销量从10万辆增至22万辆，成为奥迪、奔驰、宝马之后，第四个超过20万销量的中国市场豪华汽车品牌，中国也一跃成为这个美国“国宝级”品牌的全球第一大市场。

近年来，上海汽车工业不乏这样的“奇迹”。即便在总体低迷的今年一季度，上汽荣威i5与吉利帝豪在自主品牌轿车销量冠军位置上形成拉锯；上汽大众朗逸继续雄踞中国轿车销量榜首，与身后追赶者的差距还在拉大。

饱受争议的“造车新势力”之中，又是上海企业在质疑声中率先抬头。截至今年一季度蔚来汽车累计交车已经超过1.5万辆，威马汽车后来居上，在刚刚过去的3月份首次销量超过蔚来。

不可否认，今天的中国车市，像当年桑塔纳一样“赢者通吃”的年代早已远去。市场波涛汹涌，但潜力依然巨大。

数据来源：中汽协

2019年上海车展，车市冷，但车展火热。“一些车企提议适当减少嘉宾接待时间，把更多时间留给合作洽谈、新车预订。”上海车展主办方、上海贸促会会长杨建荣告诉记者。

一个有趣的细节：今年车展在实行1.3米以下儿童免票政策后，已有超过2万名儿童在父母陪伴下入场参观。

这么小的孩子看得懂车吗？看看现场就知道，他们从小与汽车为伴，不少孩子认得的车标比成人还多。当崇尚个性、热衷创新的90后、95后逐渐成为中国汽车消费主力军之后，还有一批又一批消费群体在成长。

事实证明，只要踩准了消费需求变化的步点，瞄准技术创新与质量提升，中国市场依然会回报以“奇迹”。而一个更加开放、集聚更多要素资源的上海，依然是“奇迹”可能性最高的地方。

撬动一场“新硬件革命”

上海车展，特斯拉汽车的展台面积不大，传闻中要首秀的Model Y新款车型没有来，即将在上海量产的Model 3成为主要展品。

没有人嫌弃特斯拉的“吝啬”，时不时就有国内展商围在Model 3边上，恨不能研究透它的每一个细节。“挑战真的来到了家门口。”一名上海本地汽车从业者对记者说。

上海车展上的特斯拉展车

“特斯拉在中国设厂对中国汽车企业来说是一个比较大的挑战，但对整个汽车行业也是促进作用。我相信政府也是希望出现一个基于市场力量的挑战。”罗兰贝格合伙人兼大中华区副总裁方寅亮表示。

上海市发改委原巡视员王思政曾长期跟踪、研究特斯拉项目，在他看来，这是对“上海制造”的倒逼。

“特斯拉汽车是典型的‘新硬件制造’。通过扩大开放，来到上海的不光是一个工业项目，而是一场制造业服务业化、硬件软件化的‘新硬件革命’。”王思政认为，这是推动打响“上海制造”品牌的绝佳机会。

上海已经有了“新硬件革命”的基础。一个迹象是：一张延续数十年的“上海汽车工业地图”悄然生变。

改革开放、汽车合资以来，嘉定安亭、浦东金桥，曾是上海汽车工业两大核心。巨无霸体量的整车工厂、集聚的零部件供应商、便利的交通物流，是工业时代传统汽车城的标志。

如今的临港，汽车产业的“新核”正在崛起，特斯拉、上汽乘用车、上汽大通三家整车厂足以构成一个新的汽车城。但这些年轻的工厂特征已经不同：以特斯拉为例，它占地仅86万平方米，却有六层楼高，将采用大量的智能化机器人。

“一台内燃机要上千个零件，两三个成年人那样重；电动机只有几十个零件，轻到一个人就能举起。”汽车业内人士介绍，在上海，新的汽车工厂很大程度上都为电动汽车服务，工厂更小，效率更高，“人们正在用智能、清洁的方式，生产智能、清洁的汽车。”

特斯拉临近的脚步，在这段时间里推着上海汽车工业发生聚合、裂变。地图上另一个新的点，出现在上海“开放地标”——国家会展中心附近。上汽与阿里共同打造的斑马网络公司，进驻了阿里巴巴虹桥中心，已经成为汽车智能网联领域的独角兽公司。上海“造车新势力”的代表之一威马汽车，也将总部落户在虹桥商务区这个人流和信息流高度汇聚的地方。

今天的上海，一大批互联网技术、电池、人工智能领域的新型汽车供应商正打破地理空间的限制，涌现在城市各个角落；在沪郊，不造车的华为开始测试5G的汽车应用，并成为上海车展上的“明星”；上汽集团作为国内最大的整车企业，最近涉足了网约车的出行服务领域，将汽车硬件和互联网服务功能结合起来……

“传统汽车工业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制造型产业，未来的汽车产业一定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前沿技术不能靠一家实现，开放合作将是最大的特征。”方寅亮认为，上海的汽车产业结构已开始向此方向升级，因此关注传统框架下的产销数量固然重要，但吸引优质资源、投入精力，全力以赴把新的蛋糕做起来推进产业升级则更具前瞻性。

成为影响世界的”汽车中心“

罗兰贝格对全球汽车市场颠覆性变化的最新排名

开放的影响，总是双向的。当特斯拉进来的时候，上海汽车工业以什么样的姿态进一步融入全球，这又是一个新的命题。

上海车展媒体日第一天，全球汽车品牌争奇斗艳。午后休息时间，一家国内自主品牌企业展台上，记者发现两位海外展商专心看车，胸牌上印着兰博基尼的标志。

超跑品牌的人，为什么要来看中国品牌的平价汽车？“我们在兰博基尼工作，但是哪里有钱买得起这个牌子。”兰博基尼工作人员对记者说，他们也想买性价比高的汽车，如今在意大利最多见的是现代和起亚，普通人的其它选择也不多，所以很希望更多中国汽车品牌能过去，“就像华为、小米手机一样”。

还有一些海外展商看得更为深入，他们对中国品牌汽车靓丽外观不太感兴趣，却仔细研究国产电动汽车的底盘架构、电机设计。采埃孚的全球CEO告诉记者，他在现场看了部分中国品牌汽车的所有后备箱，希望寻找未来的合作空间。

“显然在今天，中国的新能源汽车技术已经属于国际先进水平，我们的制造基础还有差距，但在电机设计等方面是有优势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理工大学机械与车辆学院教授孙逢春表示。

上海车展这样一个国际化舞台，透露出的信息可以为上海汽车工业带来启示：有竞争力的中国品牌汽车，已经迎来了走向国际市场的好机会。

“上汽已经在全球形成了6个‘万辆级’市场，分别位于泰国、英国、智利、澳新和中东。”上汽集团海外业务相关负责人介绍，在过去三年里，上汽蝉联全国整车出口和海外销售第一；今年又制定了35万辆的海外销售目标。

面对“特斯拉效应”，上海汽车工业能做的，还不光是把车卖出去。

浦东金桥，通用汽车工程师带着记者刷卡穿过重重门禁，进入企业研发最核心位置——今年3月底改造完成的先进电驱动实验室。刚刚启用的电机实验台架就是由传统驱动系统测试台架升级改造而来。

去年底，通用汽车宣布加速企业转型，并将集中更多资源投入电动车、自动驾驶等新技术领域。上海这座直接服务于全球的通用（中国）“前瞻技术中心”，是百年汽车巨人转身的重要一环。

“我们将接轨通用汽车面向未来的业务转型，整合全球技术资源和本土研发能力，加快先进技术投放市场的速度。”通用中国总裁钱惠康表示现阶段中国汽车产业的变革与升级，正在为企业带来新的发展机遇。

同样将中国总部设在上海的博世公司，去年成立了智能网联事业部，开始发挥上海的资源与平台优势，与各方合作伙伴开发面向未来的产品和服务。“在这里，人人都在谈的ICV（智能互联汽车）。在这个领域，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中国引领全球。”博世汽车中国执行副总裁徐大全表示。

普华永道相关负责人介绍，随着中国金融、汽车等行业开放，最近不少境外的美元基金通过上海，投向长三角、珠三角、武汉等汽车产业集聚地，投资集中在产业链的上游端，并聚焦在中国汽车产业转型升级的新方向。

新能源技术、移动互联技术、创新应用模式、金融支持……上海正在超越汽车制造的“物理形态”。“全世界汽车行业处在新旧动能转换过程中，上海有机会像‘国际金融中心’，成为一个影响世界的‘汽车中心’。”汽车业内专家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