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的秩序、安全来自何处？怎样的人行道，才能维系个体的尊严，让人们拥有更好的城市生活？美国社会学家米切尔·邓奈尔花了5年时间与街头工作者生活在一起，观察到了他们的另一面人生，并由此提出与许多城市管理者观念相反的结论：街头工作者实际上为街区生产秩序，创造价值。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纽约，人行道问题开始凸显，同一街区上，共同生活着中产阶级和贫困人口。贫困者睡在长椅上，地铁里，教堂门口的台阶上；他们有的做起了流动书贩，或是二手杂志摊贩，有的在自动取款机旁乞讨；他们还会在街头上厕所，搭讪路人，占用公共空间。这让人行道变得混乱而不安全。城市治理者基于“破窗”理论，将他们不体面的生活视为“破窗”，认为他们会诱发更严重的犯罪行为，因此，不断缩减摊贩的摆摊空间。商业改善区则调整空间布局，消除任何一个角落与缝隙，将建筑造得直来直去。

纽约第六大道格林尼治街区   奥维·卡特 摄

无家可归者看似为人行道带来了危险的信号、不美观的形象，导致越来越严格的城市管理。但米切尔认为，这种看法实际上没有理解城市生活的复杂性，没有看到人行道的内部生活，没有看到混乱背后的秩序，没有看到处在低谷中的人其实也在一套道德观念内，创造性地生活——人行道实则能发展出一套非正式社会控制体系，以维系人行道的秩序和安全。

米切尔在第六大道上前后待了五年，并以杂志摊贩的身份与街头人一起生活与工作。“摆摊成为一个人设计新目标，并在有限的方面控制自己人生的一种方式。”他们之中，有的是书贩、杂志摊贩，有的是看摊人、占位者、运输工，他们相互合作，发展出友谊，并维系自尊；有的人成为了其他人的导师，提供人生经验，人行道发挥了一种使人康复的力量。通过人行道上的非正式社会体系，人行道变得更安全了。米切尔认为：“对于无家可归者，必须有比‘无家可归’更为丰富的解读。”他同时提出，一个城市若要创造福祉，其关键是要给边缘人群自力更生的机会。

米切尔·邓奈尔在街头当杂志摊贩 奥维·卡特 摄

在《人行道王国》中，米切尔深入阐述了他的观察和理论，这本书不仅获得米尔斯奖、洛杉矶时报奖年度图书，还成为普林斯顿大学、纽约大学等一流大学的社科课程阅读书目。在书中，米切尔提醒城市治理者，以及任何一位想要理解城市复杂生活的人，非正式经济和社会生活所具有的的巨大、无可替代的价值，同时也不必然等于在审美上令人不悦。

研究人行道时，米切尔尝试了很多方法，让人行道上的人发出自己的声音，甚至与街头的人们分享《人行道王国》的出版预付金与版税。他书写了摊贩和流浪汉为自己创造生存空间的故事，也访谈了城市决策者、议员、居民等群体，还邀请一位书贩来写后记，这篇后记足以打破人们对街头工作者的偏见。普利策奖得主奥维·卡特拍摄了第六大道上的人行道，用照片呈现他们和环境的关系，

人行道上的书摊 奥维·卡特 摄

米切尔·邓奈尔现为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社会学系系主任，出版有《斯利姆的桌子》《人行道王国》《一个低处的世界：隔都的历史》等作品，另与吉登斯等人合著了经典的《社会学导论》。在米切尔看来，成功的城市生活中最基础的第一课，是人们必须对彼此承担起一点点公共责任，哪怕他们之间并无关联，“这种责任的本质是，哪怕没有雇佣关系，你也会去承担它”。《人行道王国》要呈现的就是这样的观点——这种健康的关系离不开城市人行道的物质基础，也需要一套充满人文关怀的城市治理思路。

美国历史学家罗宾·D.G.凯利认为，人行道将会彻底改变我们对“公共空间”的想法。人类学家萨斯基雅·萨森说，米切尔·邓奈尔向我们呈现了一个通常不为人所知的街道世界，这是一部深刻的、复杂的、感人的著作，猛地将你从自己的生活经验中拉出来，然后扔向另一个世界。

《人行道王国》近日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薄荷实验”引进出版、尽管中国城市的街头与美国有太多不同，但在“街边小店”日益成为社会热议的当下，在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街边空间的思考中，《人行道王国》提供的思想资源，或许有助于反思社会治理的局限和城市生活更人性化的可能。

《人行道王国》

米切尔·邓奈尔 著  奥维·卡特 摄影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