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个杰作，如此高贵的理性，如此无限的能力，仪表堂堂、举足轻重，行为上像个天使，智慧上像个天人，宇宙的精华，万物的榜样，但是这个被尘土塑造的生命对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对女人，也不感兴趣。”

距离《哈姆雷特》在上海大剧院的首演还有2个小时，胡军在化妆室对着我们的镜头念了这段独白。

“我太喜欢这段独白了。”他说，“400多年前，老莎同志已经用短短几句话把人讲得如此透彻。”

1990年，林兆华版排演话剧《哈姆雷特》，男主角哈姆雷特由濮存昕扮演，而胡军在里面跑过龙套，演过掘墓人，也演过哈姆雷特的坏朋友吉尔登斯吞。那时候的他，完全抱着“跟大导玩儿”的心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当他20多年后接受李六乙导演的邀请，下定决心要演哈姆雷特，一切就必须“动真格”了。

早在2017年，李六乙版《哈姆雷特》还在做案头工作的时候，胡军就已经参与其中。他跟着去寻访了莎士比亚的故乡，与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的演员们一起进行台词训练。2018年，排练密集期，常常一排就排到晚上12点。他必须完全准备好了才能上台，演出前，他习惯一个人在化妆间里热身：压压腿、掰掰膀子、做做俯卧撑，让自己的肌肉完全兴奋起来。

他对舞台有一种深深的“洁癖”。比如，他坚持不戴耳麦，因为耳麦让演员和观众之间有了距离，舞台上的呼吸都被打破了。比如，他反感有的演员说自己过段时间就要回舞台充充电。“充什么电啊？真把自己当充电器了？不是每个演员都可以站在舞台上。许多有名的演员，站上舞台之后就什么都不会了。”

这些“洁癖”，都是因为对舞台太热爱。

胡军扮演哈姆雷特，濮存昕分饰克劳狄斯和老王鬼魂

你有你追逐“小鲜肉”的权利，我有我“硬汉”的坚持

上观新闻：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经典中的经典，观众再熟悉不过了。这个版本有什么不一样？

胡军：中国观众对哈姆雷特有两个深刻的印象：一个是劳伦斯·奥利弗演的黑白电影《王子复仇记》，一个是朱生豪先生的《哈姆雷特》译本，在中国一再被搬上舞台。可是，朱先生的译文太文艺了，我想现在的观众很多都听不懂。所以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最近又把莎士比亚所有作品进行了重译，有点与时俱进的意味，但又不失莎士比亚的诗性。我们的这版《哈姆雷特》，请了李健鸣先生进行全新的翻译，现在的观众接受起来会更加容易。

上观新闻：现在创作者都爱解构经典，重塑经典，但这次李六乙导演的版本还是更注重文本的原汁原味。

胡军：一直以来这股解构经典的风潮，我觉得不是特别好。你还没有认真地去学习经典、吃透经典，就去解构它，这是对经典的不尊重。我觉得现代艺术很多都称不上是什么艺术，只是一种情绪表达。回归本源的东西，去膜拜他，研究它，演绎它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渺小。

和演员们一起对词

上观新闻：为什么会接下这个角色？很多人觉得你的“硬汉”形象和哈姆雷特的“优柔寡断”有反差。

胡军：你看，所以说大家对哈姆雷特的形象有一种固化的印象。我觉得，莎士比亚并不希望世界上只有一个哈姆雷特。我很感谢李六乙导演让我来演哈姆雷特，他也想打破这种单一的形象。一提到哈姆雷特，就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优柔寡断”“徘徊不定”“不知所措”。但是，他为什么这样？他为什么优柔寡断、不知所措，他举起剑来，为什么没有刺下去？如果他在国王祈祷的时候举起剑来刺下去，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不用死得满台都是人了。他为什么没有刺下去？我们这个版本很直接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上观新闻：现在可以演 “硬汉”的男演员越来越少了，似乎都是“小鲜肉”和“花美男”的天下。是观众的审美变了吗？

胡军：我觉得无所谓，“小鲜肉”“花美男”，既然受到孩子们的追捧，也有存在的合理性。不用过多批判，人家也不容易。但是，如果把这当作演艺界的主流，好像就有问题了。观众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有的人喜欢“硬汉”，有的人就是喜欢“花美男”，我们不能把控观众，把控自己就行了。再说，你让我演“小鲜肉”，我也演不了，太晚了。

上观新闻：这次哈姆雷特的服装很特别，宽袍大袖，有些东方色彩在里面。

胡军：对，服装设计张叔平是个很聪明的人。戏服里有西方成分，也有东方韵味，有些年代感，但没有地域感。你在这里看色彩不怎么样，但到舞台上灯光一打，马上感觉就不一样了。一个好的服装师，设计出一款特别好的服装，演员一穿上，50%的角色就拿到手了。到镜子面前一看，就是了。

上观新闻：好像和我们想象的丹麦王子很不一样。

胡军：难道我还要穿泡泡袖，戴头套吗？所以这是我们的哈姆雷特，不是别人的。

我也想一夜成名，但成不了啊，只能一部戏一部戏地演

上观新闻：这次演《哈姆雷特》，和太太、女儿同台有什么感受？你们私下里会评论彼此的表演吗？

胡军：讨论，评论可不敢。我和我太太卢芳20多年前一起演过一部戏，也是李六乙导演的，《军用列车》。结婚后，我们都比较反感演夫妻场，事业上都是你干你的，我干我的。随着年龄增长，孩子长大了，自己也成熟了。这次重新在舞台上走到一起，其实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胡军与妻子卢芳同台，卢芳分饰母后和奥菲丽娅两个角色

上观新闻：演《军用列车》的时候，卢芳身上什么东西吸引了你，怎么就对上眼了？

胡军：奔放、开朗、专注，她在舞台上的形象、声音都非常棒。她当时刚毕业，在《军用列车》里挑大梁，演女一号，让我觉得眼前一亮。

《哈姆雷特》彩排中

上观新闻：这次演《哈姆雷特》呢，还有让你眼前一亮的感觉吗？

胡军：《哈姆雷特》可以说是卢芳所有作品中难度最大的，她在台上一人分饰母后和奥菲丽娅两个角色，在不换服装、造型的情况下，要做到瞬间变成另外一个角色。她完成得非常好，不用提示，观众都能看懂。

上观新闻：女儿呢，她的表现怎么样？

胡军：她没有上过什么舞台，但却冷静、大方、笃定，让我挺惊讶的。她今年17岁，也没系统学过唱歌，之前他爷爷帮她练过声，其它的都靠自学。除了规定好的乐谱，她有时候会加入即兴表演的成分，根据现场情况调整和延续自己的歌声，加入自己的感觉。

上观新闻：你希望女儿未来成为一个演员吗？

胡军：其实女孩子做这行挺辛苦的，要面对很多事情。但如果她最后选定了，我也只能支持。去年带她去伦敦，去了戏剧学院体验，最终决定权在她自己那里。

上观新闻：如果女儿决定要当演员，你会给她什么忠告？

胡军：多学习，不要一开始就有拔尖的心态。还是要从文学入手，从文本入手，一步一个脚印，别想一夜成名。

上观新闻：也有一夜成名的演员啊。

胡军：是啊，这样的演员我也特羡慕，多好啊。我也想一夜成名，但成不了啊，只能一部戏一部戏地演。但现在回过头去想，这个过程很值得。

视频/杨可欣 文/吴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