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干就干，说走就走，这可能是特朗普想要拥有的权力感。

19日，白宫发言人桑德斯宣布，美国已开始从叙利亚撤军。震惊、不满、忿忿然，这是笼罩在白宫、国会山和五角大楼上空的集体情绪。官员们普遍认为，此举与美国的几大政策利益相悖。白宫辩解称，这是总统的特权，也是其一贯立场。言下之意：两党高官和美国舆论切莫大惊小怪。

美国向叙利亚派兵始于2014年打击“伊斯兰国”（IS）行动，目前约有2000人。既然只有现役美军总数（135万）的小小零头，三军总司令说要撤回，各级官员为何如此反对？既然政府内部如此意见不一，特朗普又为何执意撤退？

外界三条批评

一名美国官员19日告诉路透社，国务院所有驻叙工作人员都将在24小时内撤离，2000多名士兵也就陆续撤离。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则指出，有关撤离时间和速度的紧急讨论19日仍在继续进行。

“这个决定让整个华盛顿感到震惊，”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鲍勃·科克（Bob Corker）19日说，“很难想象会有哪位总统一觉醒来，做出这样的决定，事前却毫无沟通和准备。”

CNN称，特朗普是在18日做出这一决定的。此前，白宫高级顾问们、国防部长、国务卿等人一同出席了一场小型会议，其中多数人（如果不是全部）强烈反对这一决定。据知情人士透露，防长马蒂斯、国务卿蓬佩奥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等人均警告称，不要立即、迅速撤军。

从美媒报道看，左右两派分析人士、政界人士的严厉批评主要集中在三点。

首先，程序不合规范。白宫显然没有遵循前几任总统宣布从战区撤军时的正规程序：没有安排总统发表任何讲话，也没有提供任何撤军具体细节；决定宣布前没有征询国会意见，也没有在白宫国家安全团队中取得共识。特朗普仅凭推特上一段并不高明的“胜利宣言”，就可以轻率地将美军历时4年的行动画上句号？

其次，IS并没有被彻底击败。尽管他们已失去几乎所有领土，所谓的“哈里发国”已土崩瓦解，但据五角大楼估计，IS在叙利亚仍拥有多达1.71万名武装分子。如果美国走得太急，将为他们提供卷土重来的额外空间。颇具讽刺意味的是，19日特朗普宣布“击败IS”10分钟前，IS刚刚“认领”一起发生在拉卡的袭击事件。

再者，撤军意味着将叙利亚移交给伊朗和俄罗斯。伊朗被指利用这片平坦、开放的土地向在黎巴嫩的伙伴真主党运送武器，并有意开辟通往地中海的战略通道；俄罗斯一直被视为巴沙尔政府的“后台老板”，寻求提升自身在该地区的地位。美国在叙利亚南部拥有战略基地，但是今后，这道阻碍伊朗和俄罗斯扩大影响力的屏障可能会渐渐没落。

撤军三点理由

一名白宫官员19日在新闻发布会上反驳道，如果你关注叙利亚事务，就没有理由对这一决定大惊小怪。“从竞选到今天，总统的立场是百分之百一致的。这是他的决定，他有权这么做。”

有评论称，上述说法不无道理，如果说政府阁员、国会同僚的“不安”尚可理解，但他们的“震惊”就显得理由不足。长期以来，这位以“美国优先”为己任的总统一直在抱怨前任们开启的“海外纠缠”得不偿失（在中东战事上花费7万亿美元，没有带来任何回报），这也是他一心想要撤离叙利亚的重要理由。他将撤军标准定为打败IS ，从整体战事看，IS已在去年遭受重创，先后失去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几乎全部地盘。因此，特朗普的撤军理论上“顺理成章”。

“特朗普的决定并不意外，”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刘中民认为，他之所以这么做，与其上台以来的中东战略一脉相承。虽然他口头反对奥巴马政府的中东政策，具体措施上也有诸多不同，但并没有改变“整体收缩”的本质。换句话说，自上台起，特朗普对叙利亚的态度就是不想深度介入。在去年4月和今年4月的化武风波后，特朗普政府对叙利亚当局的空中打击都是浅尝辄止。

另有分析人士推测，撤军与上周五的一通元首电话“肯定相关”。当时，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与特朗普通话，就叙局势等问题交换意见。美媒注意到，最近几周，土耳其正向土叙边境调集军队；最近几天，埃尔多安威胁要派兵攻打叙利亚库尔德人。土耳其一直把库尔德工人党视为恐怖组织，埃尔多安也承受着国内要求其采取强硬行动的压力。然而，令土耳其恼火和委屈的是，同为北约盟友，美国却对叙利亚库尔德人大力支持，也使得它不得不与莫斯科走得更近。如今，特朗普的决定可能会扭转局面。

“时机很微妙，”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中东项目主任乔纳桑·奥尔特曼指出，撤军决定的出炉正值美国与土耳其达成军售合同之际，18日晚间政府向国会通报：经过长达数年的争论，土耳其购买价值35亿美元的美国“爱国者”导弹防御系统的协议终于获得国务院批准。这项军售或许是敦促土耳其放弃购买俄罗斯S—400防空系统的一个诱惑。“如果特朗普是出于商业原因而摆出战略姿态，那将令人不安。”

刘中民认为，自G20峰会以来，美土关系的确出现改善迹象。联系到最近传出的美方可能向土耳其引渡宗教人士居伦的消息，以及美国希望卡舒吉事件“翻篇”、但土耳其不依不饶，不得不说，土耳其可能就库尔德问题向美国要价，美土可能已在私下达成一定交易。

牵出三重影响

美国舆论担心，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撤军都将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消极事实。

美国VOX新闻网站认为，美国在叙利亚的盟友——库尔德人将首当其冲。这一突然举动也让美国重蹈历史覆辙：背弃中东的库尔德人。他们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之后就是这么做的，许多居住在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人知道，被迫离开家园、接受来自土耳其的惩罚，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其次，俄罗斯总统普京将成为受益者。随着美国的退赛，它将成为战后叙利亚的主要军事力量。“不管人们怎么想，特朗普似乎对做一些能取悦普京的事情从来都没有顾虑。”

再者，撤军决定再次暴露出美国政府内部的混乱和撕裂。总统4月在白宫态度坚定：打败IS就撤离叙利亚；但博尔顿9月在联大期间又现摇摆：已说服特朗普“只要伊朗军队仍在伊朗境外，我们就不会离开”。有批评称，华盛顿的很多人都是特朗普一意孤行的受害者，总统在一个个问题上都有不同于政府大多数人的直觉和观点。不过，《华盛顿邮报》指出，特朗普并不是形单影只，国会山也有不少支持撤军的声音。

专家认为，经历7年战事以后，叙利亚局势正在进入新阶段，各方正加紧为战后安排谋篇布局，很难简单地判断谁输谁赢。但即便如此，特朗普的做法仍可能产生三重效果：其一，区区2000人的撤离不会对叙利亚局势产生决定性影响。尽管驻叙美军参与打击IS的战斗，但大部分军事行动都是以空袭形式进行，而不是地面部队。即使美军撤离，空袭仍将继续，打击IS的行动短期内不会遭受多大挫折。其二，俄罗斯和伊朗介入叙利亚的阻碍可能会减少。俄罗斯在叙利亚（乃至中东）影响力上升、美国影响力收缩的趋势将得以延续，美国再次向世界展示，它已无法在叙利亚问题上满足地区盟友的所有利益诉求。其三，较为微妙的是，撤军可能引发目前并不稳固的联盟关系分化瓦解，或者进行重组。

具体而言，一来，土耳其是一个摇摆点：它最初持反对巴沙尔政权的立场，2016年发生未遂政变后开始向俄罗斯靠近，并与俄罗斯、伊朗合作建立阿斯塔纳机制；如今，美土关系的变化可能会对俄土伊三方的合作带来影响。二来，俄罗斯和伊朗的关系也很微妙：俄罗斯对伊政策也有利用和限制的两面。他们在叙利亚问题上合作，但与此同时，俄罗斯也在向伊朗施加影响，以免其革命卫队过于迫近以色列。

可见，“围绕复杂纠结的叙利亚局势和中东事务，美国和俄罗斯都没有能力独立主导，地区大国的自主性正在上升，未来将展开更为激烈的竞争和博弈，”刘中民说，最终的走向，一定程度上与特朗普对叙利亚战略利益的认知有关，美国想“淡出”，但不是让出利益和影响力，他是想利用遏制伊朗这张牌，整合盟友关系，灵活运用政策杠杆，打造“离岸平衡”，最终实现自身利益。